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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詛咒,死在這棵樹上的我要詛咒,詛咒所有傷害我們母女的罪惡之人,
一輩子都逃不了我化成厲鬼的血咒!
我詛咒他們『男丁無緣得所愛,女死魂魄無所依』!
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世世代代都會受我的詛咒!」
彷彿半透明的身影飄搖晃蕩,倒吊著半懸在天花板的橫梁上,
散亂的長髮也倒垂著,死白的臉上露出一對只有眼白的雙眼,
眼角、口、鼻之間不斷湧淌出黑色的不明液體,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具俊河穿著襪子的兩腳前。
他抬起頭,仰視著懸掛在面前的倒吊身影,閃爍的眼神透露出他注意到的事。
是無窮花。緩緩淌著黑色黏液的嘴,啣了一朵盛開的無窮花。
「因為你始終不肯再回來找我,所以,我只好用自己的辦法去找你了……」
心跳加快 指數 ★★★☆☆
後遺症 指數 ★★★★☆
催淚 指數 ★★★★★
閒嗑牙 指數 ★★★★★
關於娜歐米
太陽水瓶驚魂惡搞發神經,金星雙魚又哭又笑寫奇情,
三不五時上演拖稿爛把戲,轉身變臉狂嗑八卦血腥聞。
醉心恐怖氛圍卻又超怕鬼,阿飄主角白日夢中現靈感,
認為流血與流淚一樣浪漫,偏好低調華麗及舊日光影。
最愛的玩具是電視搖控器,最熱衷的運動是搭手扶梯,
最迷戀的男人總在鏡頭裡,最恨的對象小說中告訴你。
娜歐米陰陽調和團:http://www.facebook.com/543naomi
娜歐米的五四三:http://naomi543.pixnet.net/blog
依媚:naomi543@yahoo.com.tw
太陽水瓶驚魂惡搞發神經,金星雙魚又哭又笑寫奇情,
三不五時上演拖稿爛把戲,轉身變臉狂嗑八卦血腥聞。
醉心恐怖氛圍卻又超怕鬼,阿飄主角白日夢中現靈感,
認為流血與流淚一樣浪漫,偏好低調華麗及舊日光影。
最愛的玩具是電視搖控器,最熱衷的運動是搭手扶梯,
最迷戀的男人總在鏡頭裡,最恨的對象小說中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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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歐米的五四三:http://naomi543.pixnet.net/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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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吊咒
第一話 如妖樹
第二話 死意歸來
第三話 陰氣迷障
第四話 人母慾
第五話 歌咒
第六話 悼亡者
第七話 銜恨藥引
第八話 止恨之喪
尾聲
後記
第一話 如妖樹
第二話 死意歸來
第三話 陰氣迷障
第四話 人母慾
第五話 歌咒
第六話 悼亡者
第七話 銜恨藥引
第八話 止恨之喪
尾聲
後記
自序
【後記】 小粉紅被血淋淋打敗
接連寫了兩本韓國異鄉鬼,不只我們家阿如超愛叫,現在就連娜歐米也寫到很會叫Oba了。當然啦,為了滿足個人寫作之外的私慾,想徹底瞭解一下曹小妹的追星興趣,那種Oba揹著正妹女主角狂奔的韓劇,這陣子也補了不少。
什麼?為什麼沒在小說裡看見帥哥揹著正妹從斜坡那頭狂奔而下的內容?孩子啊,閃著小粉紅的白日夢幻想,當然不可能出現在這本小說裡面呀!害大家看鬼故事看到噴爆鼻血,或雞皮疙瘩掉滿地,實在是有違本書作者的善良本意啊!米姊姊還是很有同情心的。
如果真要寫,也該讓Oba揹著由厲鬼變身成的超萌正妹,結果斜坡太抖,一個不小心,Oba跟正妹厲鬼都跌得四腳朝天狗吃屎!喔,NO!這樣又搞成綜藝短劇了啦。瞭了沒,結論是,Oba的梗可以保留,厲鬼或正妹也OK,但至於揹著狂奔這段……咳咳,就請大家自行號召Oba義勇軍,發揮團結是力量的精神,有請我家的愛編小跑步擔綱演出囉!偶棉的阿編有顆強心臟,應該挺得住!
上回以大邱為活見鬼的主場景,這次呢,則選了有山又有海的釜山當基地。從台灣的視野看韓國的話,假如首爾相當於台北,那麼釜山給人的感覺,或許就比較接近高雄的熱情與憨直。
其實剛開始設定劇情時,見鬼地點的挑選我本來是「亂入」的,但等認真查閱了相關資料以後,忽然對一張張從網路上找來的釜山風景,尤其是街上隨處可見的銀杏樹「很有感覺」,這時候,身為一名專業級編故事騙人的手工業從業人員,當下馬上就在心中大喊:就是它!套一句曹必魯的經典名言:「美得太過火,就是邪了。」開玩笑,這麼美的畫面,豈能不讓厲鬼來湊一腳呢?
但,整本書從頭翻到尾,除了以美麗銀杏樹來鋪灑鬼血的梗,以及曾在靈異節目中聽法師談論「中醫的藥單之中,拿樹下上吊自殺者的黑土魄是最上等的藥引」這點子當靈感之外,小說裡,其餘所有的靈異怪譚全都是原創。
不過呢,小說就只是小說,請看書看得很真情流露的大家,千萬別信以為真,揪團跑去梵魚寺外找那棵終年紅吱吱的銀杏樹。當然囉,包括那首無窮花戀歌,也是作者自己假懂瞎編出來的,網路上找不到韓版原文歌詞,大家想學曹以柔下載來聽聽看,是真的絕對找不到喔。唯一沒唬你們的,只有那台哀呸兔,它,是真的。但時代的巨輪一直不斷在轉動,要是這系列還寫得下去的話,不曉得到時候哀呸兔是否還有機會變身成哀呸水、哀呸佛……
最後呢,來跟大家報告一下進度。下一集的靈感來源,是個曾帶給我甜美回憶的地方。
夏天的義大利真的好熱好熱,熱到純天然的水果冰淇淋還沒送入口中就融化了,就好像,血淋淋的腦袋上被捅爛了一個洞,紅的、白的、粉色的鮮血和腦漿,正沿著無數被戳爛的軟組織,緩慢地、黏答答的融化成一坨化不開的……天哪!真的是職業病發作,一發不可收拾,實在太敬業了吧我!怎麼不管在任何地方做什麼有氣質的浪漫事,這顆腦袋都有本事立刻同步上演「噁心的邪念」?莫非這就是老天爺賞我這口飯吃的真正原因嗎,就是要我正視並接受自己的劣根性?
如果這也算是一種另類恩賜的話,那不瞞各位,我真的還有很多浪漫到很噁心的事情可以發揮。
既然如此,那下一次,就讓小粉紅跳出來刺痛一下大家不怕被閃瞎的靈魂之窗吧!
精采試閱
楔子 吊咒
女孩知道這是夢。
在夢中,她總會被帶到一棵銀杏樹下,一身素白襦服的女人淺抿唇,朝她揮了揮手,骨瘦如柴的細細枯手輕盈一握,轉身牽住了她的手。
女孩總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抖,不是冷,而是害怕。
即使只是在夢裡,她還是好害怕、好害怕,因為這場夢不曉得何時才會醒來?
她仰起頭,金黃色的扇形葉片綴滿整棵銀杏樹,風一吹拂,如花似的黃金雨葉灑落而下,一片片飄墜於她踝邊。這景色多美呃,但在她低垂的目光中,卻只見龐大的樹蔭將她團團籠罩。
像個妖嬈的女人似的伸展著枝幹,細枝欠動了一下,魅惑地也朝她伸出了手。
女孩動不了,全身都被麻繩纏綁住了,她身旁一邊是臉色慘白的女人,一邊是這棵銀杏樹。
她想掙扎,喉中乾嘔連連,激動地搖了搖頭,但愈是激烈掙扎,身子搖晃得就愈厲害。
頭一低,發現自己虛弱的身軀竟已被吊在銀杏樹上了!
「不……不、不要……不要!」眼中盈滿淚水,成串成串沿著兩頰滑下。
「別怕,報仇的時刻很快……很快就來了……再、再一會兒……」女人出聲安撫她。
「不要好嗎?我、我不想……不想要恨……」
女人瞠大佈滿血絲的雙眸,幽怨的、不解的狠狠瞪向她。
一口鮮血驀地從女人嘴裡噴出,女人兩眼急遽翻白,舌頭痛苦地吐出,紅色的血水沿著嘴角流了下來,浸濕了那條緊緊纏繞在她脖子上的粗麻繩,也同時染紅了身上素槁的傳統襦服,血紅的繩索在她不堪折磨的脖子染出一圈又一圈噬血的紋路。
「不要走……母親!不要走!我……我害怕這樣!」女孩的喉嚨也愈來愈緊,拚命想叫,但女人雙眼吊翻,身子不住抽搐,好似根本聽不到她淚崩的叫喚了。
她們晃蕩著身軀懸吊在銀杏樹上,遠遠望去,母女倆彷彿正在與飄飛的金黃落葉共舞。
「母……母親……嗚嗚嗚……母親啊——」
幾聲虛弱的抽泣之後,女孩的意識漸漸渙散了,即使是在夢境中,這一點一點被抽離的窒息感覺依然痛苦地灌滿她身上的每一寸感官。一切都好真實,她像是真的就快死透了!
突然間,身旁那隻瘦如細柴的枯手碰觸了她一下。
女孩一驚,雙眼艱難地睜著,震駭地望著眼前永難遺忘的一幕──
脖子上綁著麻繩的母親轉了轉頭,臉龐一抬,露出剛死的慘白面容,冷冷瞪視著她!
「好……好恨哪……怎麼……怎麼還不快來呢?」
「對、對不起!母親……我、我好怕……」
「老天爺太欺負人了!這棵銀杏樹……我詛咒,死在這棵樹上的我要詛咒,詛咒所有傷害我們母女的罪惡之人,一輩子都逃不了我化成厲鬼的血咒!我詛咒他們『男丁無緣得所愛,女死魂魄無所依』!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世世代代都會受我的詛咒!」
邊說著,慘白的臉頰竟一瞬間變得又腫又脹,黑色肉蟲子不斷從母親乾裂的口腔中鑽出,每爬出一隻,母親腐脹的臉跟身體便詭異的消一點氣,沒一會兒工夫,竄爬的肉蟲子已爬滿母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殘軀。
「啊──哇啊啊啊──」女孩聲嘶力竭地尖叫,因為,可怕的黑色肉蟲子開始沿著麻繩爬上她哆嗦不止的身體,牠們、牠們想鑽進她放聲尖叫的嘴巴裡!
「啊──不要!不要!」
她倏地睜開雙眼,好險!終於醒來了。
女孩眼角還掛著淚,像是在確認是不是真的醒過來似的,不安地濡了濡乾燥的雙唇。
是真的,她是真的醒了,而且還活著。
「唔……」突地,一陣尖厲的刺疼從腹部蔓延,疼痛感很快傳至下體。
她緊張極了,下意識伸手護住自己的肚子,垂下眼眸想察看,目光才一瞥到露在裙襬外的那節小腿肚,一瞬間整個人都愣住了。
潮紅的血液像一條川流不止的紅溪似的從她胯間源源流下,血濕透了她的裙子,兩條腿浸淫在血淋淋的一大片猩紅之中。
骨盆腔中的子宮不知是受了何種驚嚇,急促地陣陣緊縮,緊縮!緊縮!又緊縮!她手足無措,怎麼都停不了從下腹部不斷湧起的劇痛收縮!
在痛厥過去之前,只見她還討饒似的哀求著:「求……求求妳了!不要、不要把我們帶走——」
第一話 如妖樹
「哇!是有沒有這麼浪漫啦,可以直接下車來演韓劇了耶!」曹家個性最活潑、最愛發表白日夢內容的小妹曹如娣望著窗外街景,哇啦哇啦興奮說道,還不忘睜著一雙對世界充滿好奇的明亮大眼,轉頭朝身旁駕駛座上的青年,露出了個青春無敵的笑靨。「俊河Oba,你說對不對?」
「嗯,對啊。」具俊河眉頭深鎖,口頭上雖回應著對方,臉上的神情看上去卻心事重重。
大邱到釜山之間的距離其實不算太遠,開車的話約莫一個半鐘頭就能抵達。這一路上,具俊河總是沉默的時候居多。也真難為他了,但為了生命中重要的母親與妹妹,這一趟釜山行,他是非陪著一塊兒來不可的。
平常在人前話就不多的他,為父親守喪才剛滿一年,沒想到他一心想好好守護的「夫人莊園」,竟又再次遭逢巨變!不過一夜之間,同父異母的妹妹具恩芝竟留下遺書,與他十八年前自殺的生母選了同一棵樹上吊,就連她們死後埋於往生處的「魄」,也被有心人雙雙盜走。
不知是突然想到什麼有感而發,具俊河眼鏡的鏡面上,竟悄悄氳著一層薄薄霧氣。
驀地,一隻手從後座伸過來,拍了拍他的肩。
「著急也沒有用,愈心急就愈感覺不到你親生阿母跟妹妹。」伸長了粗壯手臂的曹必魯順勢捏了捏具俊河的肩頸,幫助他放鬆心情,釋放一下連日來的鬱悶壓力。「來,讓乾舅給你安慰一下啦。」
「阿爸,你不要打擾人家俊河Oba開車啦!到時候撞到路衝鬼怎麼辦?」曹如娣白了父親一眼,拜託,這種幫忙按摩放鬆的「好康」,等一下是要留給她的好不好,阿爸幹嘛先搶去做啦!
「被妳這位聒噪鬼吵到去撞電線桿,才比較有可能吧。」坐鎮於後座另一邊的曹以柔出聲道。
曹如娣聞言回過頭,邊做鬼臉邊吐舌頭,「俊河Oba你別理他們,我們曹家的人講話都很不留口德,嘿嘿,當然,除了我以外啦。」
聽了曹小妹如此不害臊的「有口德宣言」,曹以柔沒再跟她搶白,只是轉頭瞥向窗外,沒一會兒,就留意到此地街景的特別氣息。
「跟網路上介紹的一樣,釜山街道上真的到處都是銀杏樹,不過這些樹——」
「看起來跟我們『夫人莊園』的那棵女人樹有點像,是不是?」具俊河握著方向盤回應。
曹以柔點了點頭,認真觀察人行道兩旁的路樹。「嗯,是有點像,可是,好像又不太一樣。」
「后后,偶這個有顆聰明腦袋的女兒,每次講話都很『奧妙』喔!有點像又不一樣,丟啦,是真的有像哦!」那奧妙兩字,曹必魯還特別以台語發音,來完美詮釋他心中對於二女兒的讚揚。
耳邊聽著曹必魯爽朗宏亮的笑聲,斯文守禮的具俊河也不禁揚起唇角,淡淡笑了起來。透過後視鏡,他眼底飽含複雜的感激之情,悄悄望著陪在他身邊的曹家父女三人。
幸好這一路上有他們一家人同行,不時找話題分散注意力,幫助他沖淡哀傷心情,要不然只要一想到生母李成妍跟妹妹失蹤的鬼魄,他的一顆心就又痛又煎熬。
「我們莊園中的那棵樹也算銀杏樹,只不過是變種的銀杏樹。『夫人莊園』原本是我生母娘家那邊的家族事業之一,而我父親早年在莊園工作,負責園藝造景的設計。那棵銀杏樹是我熱愛園藝的生母和外公一起研發出來的新品種,後來母親偶然間認識了往返釜山總公司開會的父親,兩個人轟轟烈烈談起了戀愛,性格剛烈的母親甚至不顧家族反對,堅持要跟我那位沒有家世背景的窮父親結婚,外公疼惜唯一的掌上明珠要嫁去外地,就把那棵父女合種的新品種銀杏樹,當成其中一份嫁妝,送到了大邱。另一份嫁妝,你們大概也猜到了吧,就是『夫人莊園』。」
「喔,原來還有這麼一段,聽起來好浪漫哦。俊河Oba的親生母親真是敢愛敢恨,當人的時候是這樣,做了鬼還是一樣沒變……」話才脫口,曹如娣就收到二姊曹以柔冷冷射來的衛生眼,糟糕!她有口無心,提了不該提的那一壺。
「沒、沒關係的,我生母……的確早就死去多年,已經變成孤單漂泊的女鬼了。」
「啊!好像到了素不素?」此時,堂堂寶奶宮壇主曹必魯揚手指了指他的豐厚胖臀,很「拍謝」的對晚輩們乾笑幾聲,「哈哈,乾舅的屁股不太聽話,氣憋了好久,要趕快下車解放一下才行溜!」
「屁就屁啦,講什麼『氣』呀!?」唔,聞到了,好臭喔!曹如娣連忙降下車窗。
「是穢氣。」曹以柔推開另一邊的後座車門,手捧著要從大邱來釜山之前,人雖然遠在台灣、但辦事效率一流的曹家大姊,用航空快遞寄過來給她的中文版iPad 2。才一下車,就將螢幕畫面和眼前所見先對照一番。
臨行前,她特別上網查了一下釜山李家這邊的背景資料,剛才具俊河所講的那些內情,有部份也有出現在網上。例如一棵樹跟整座觀光莊園的嫁妝,還有富家千金和平凡園丁的愛情故事。
排完了女兒所說的穢氣,曹必魯轉過身,眼睛一亮,只見曹以柔手上那台亮白的iPad 2,正同步播放著一張又一張和他們面前所見一模一樣的古樸景致。
「喔,金水哦!」他豎起大拇指盛讚道。
曹如娣也趕忙湊上來,一會兒盯著螢幕,一會兒抬頭張望眼前那整排用青瓦砌成的典雅房舍。「阿爸,你是說俊河Oba外婆家的房子漂亮?還是大姊送來的這一台iPad 2漂亮啊?」
「還不是都一樣,厝金水,這台瞎米愛趴兔的相片碼金水!」
眼前的傳統韓屋佔地寬廣,氣勢雄偉的大門上鑲著一副銅鑄的獅頭銅環,幾乎快半個人高的牆墩之內,數叢盎然的綠意從圍牆窗花間隱約透出,與大門深處內死寂無聲的青瓦院落,形成強烈對比。
「我已經事先跟和外婆一塊兒住在長房祖屋的舅舅報備過了,來,大家快請進吧。」具俊河熟門熟路地引領眾人走上石階,近兩公尺高的木門並未上鎖,他才輕輕一推就開了。
大門才一開啟,便聽聞屋內傳來慈祥的低喃:「乖女兒,乖女兒,媽媽的心肝寶貝乖女兒……」
此時,具俊河的手還握著銅環,轉過頭望向身後的曹家父女,臉上幽幽閃過一絲黯然。
「忘了跟你們說,我外婆……自從我生母上吊自殺以後,受不了打擊,精神狀況變得愈來愈糟,這幾年甚至連我這外孫都不認得了,講話也經常顛三倒四,大家待會兒見到,還請多多包涵。」
眾人隨他一同穿過鋪著石板地的庭院,正準備步入位於首棟的正房,古老韓屋中再次傳出年邁滄桑的老婦之聲,雖然韓語他們聽不懂,但那腔調聽來卻充滿哀傷。
「乖女兒的眼睛好漂亮,媽媽替妳釘一釘;乖女兒的小嘴好乖巧,媽媽替妳縫一縫;乖女兒的臉蛋好甜美,媽媽替妳補一補……」
「俊河哥的外婆是在哼什麼歌嗎?」曹以柔專心聆聽,好奇問道。
具俊河搖了搖頭,眼底藏著一抹平常不輕易示人的脆弱,也許是因為曹以柔問的話,隱隱敲疼了他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喪母悲傷。「不、並不是一般的歌謠,那是外婆自己編的。」
無論過了多少年,每次只要回到釜山這棟老祖屋,便會勾起諸多與往生母親有關的傷感回憶。
具俊河一邊聽著老人低吟的內容,面露哀悽,苦澀地替大家翻譯成中文。聽完中文解釋,曹必魯和女兒們竟都忽覺一陣寒涼,彷若有股怪異的冷風正湊巧掠過他們腳底似的。
是呃,他們幾個全都親眼見過李成妍雖已死透,卻因遺願未了,仍舊不甘心地徘徊於往生之處的恐怖陰魄,死前便被自己狠狠割碎戳爛的五官臉孔,就算此刻回想起來,還是讓人不由得一陣膽寒。
具俊河站在兩扇門扉微開的正房外,朝裡恭恭敬敬地喚了聲:「外婆,我是俊河。」
驀地,一隻佈滿青筋、枯瘦嶙峋的蒼老之手,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地抓住門扉,用力推開,塗了粉紙的房門,瞬間顫抖地陡然大開!
「!」外來客一見,個個驚訝地睜大雙眼。
只見一名盤髮老婦跪坐在門邊,側著半張滿是皺紋的臉,詭異而狐疑地探出頭來朝外面窺望,見到具俊河與他身後的三名陌生外人,竟沒有露出絲毫懼色,反而雀躍地舉起另一隻手上捧握住的娃娃頭,眼中躍著一簇興奮的火苗,像是在疼惜地哄著它。
「乖女兒別難過,瞧瞧,是新郎帶著大夥兒要來迎親了唷!不哭了,不哭了,媽媽趕快替妳把眼淚擦一擦。」語無倫次的老婦慈愛說著,不忘揚手溫柔地朝那顆娃娃頭的眼睛部位揉了揉。
「這位就是我跟你們提過的外婆了。」
任誰都看得出,眼前這名老婦早已經瘋了。
那顆布娃娃頭一會兒被她擁在懷裡、一會兒被她拽在腋下,而且看起來殘破不堪,髒汙的臉龐就算洗了又洗,還是像從爛泥中被撿起來似的,怎麼洗都還是會留下汙泥的殘痕。但老婦絲毫不在意它的骯髒與殘破,愛憐地湊在發皺的嘴邊親了又親。
「成妍哪,我的乖女兒,妳心愛的新郎終於來了呀!這下妳可開心了!」
「Oma!」一道身影從廊上奔走而來,著急又擔心地喚了這句大家都還聽得懂、意思是在叫母親的韓語。
人還未走近,具俊河已先開口介紹道:「啊,是仁錫舅舅。」
護母心切的李仁錫快步衝向正房門口,不斷喘著氣,還不到五十歲,兩鬢竟已見灰白悄悄爬上。他先是望一眼跪坐於門邊、看似與平常無異的母親李夫人,隨後才放下心防,轉身向也和他一樣杵在門邊的客人鞠躬問候:
「各位好,招待不周請多見諒,我是俊河的舅舅李仁錫。」未料,一出口竟也是夾著韓腔的中文!
「不是真的吧?」曹如娣提高八度音,忍不住再次發出讚嘆。「怎麼來這裡講中文也會通?」
「呵呵,別見怪,因為家族經營的都是些觀光旅遊的生意,這些年講中文的觀光客特別多,不跟著邊聽邊學,客人覺得誠意不夠,下次就不來捧場了。」李仁錫笑著解釋,有張看來與講話口吻一樣寬厚仁慈的臉龐,朝人笑的時候,濃濃的粗眉也會跟著一塊兒笑彎。
他低頭,想對正房中的母親耐心說明:「母親,還記得俊河嗎?他是成妍在世時最疼愛的兒子呀,每次成妍帶俊河回釜山娘家,您都會拿烤松果給他吃呢。」
「胡說八道什麼兒子!我家閨女還沒嫁人呢,明天新郎就要來迎娶了。」李夫人臉色一沉,斥責道。
「不好意思,我母親因為喪女哀傷過度,加上太思念女兒,所有回憶好像都停留在成妍還沒出嫁以前、還住在釜山這個老家的時候。」李仁錫一臉歉意。
李夫人起身,冷不防甩了兒子李仁錫一記耳光。「你這壞傢伙, 為什麼要詛咒我的寶貝女兒?我女兒好好的睡在我懷裡,每天晚上都跟我說她好愛她的媽媽,誰說她死了?呸,壞傢伙!」罵完,又連甩了他兩巴掌。
看在眾人眼裡,每一記巴掌都打得又狠又痛,但身為兒子的當事人,眼中卻沒有絲毫委屈。
是哪裡奇怪了?曹必魯一抬眼,剛巧迎上兩個女兒投射過來的詢問目光。
因為才踏入這古老韓屋沒多久,曹家父女就聞到了不尋常的死意氣味。奇怪了,到現在都還沒瞧見半隻亡魂冤鬼呀,那麼這飄浮於空氣間隱隱蠢動的死意,究竟是從何人身上沾染到的呢?
※ ※ ※ ※
上山的這段路雖不算太崎嶇,但他們拾階而上,才爬到一半,個個就都滿頭大汗了。
「厚!哇扣啊!爬這一段比去抓鬼還要累。」曹必魯渾圓的身軀辛苦跟上前面年輕人的腳程,隨便甩一甩頭,甩出來的汗量簡直比庭院灑水器還驚人。
「這位老人家,人家梵魚寺可是佛門聖地耶,幹嘛提到那種骯髒事啦!」小女兒曹如娣回過頭,往回步下幾階,手臂一勾,攙扶住嘴裡不停在喊累的父親。好啦,勉強盡一下孝道。
「等等我們要去找的人,未必會答應見我們,對吧?」曹以柔向具俊河問道。
「嗯,是有可能,我曾經探望了幾次也都沒機會見到面。」具俊河點了點頭。唇角剛毅的線條和一雙溫柔內斂的眼睛遺傳自父親,但高挺的鼻梁,則常被生母這邊的親戚說與年輕時的外公非常神似呢。「也許是因為外公一直不能諒解我父親吧,看到我或我父親,都會令外公想起他心愛的獨生女孤零零在異鄉上吊自殺的痛苦回憶。」
具俊河若有所思,目光似乎被石階旁那片無窮花的花叢給吸引住,花瓣上的淡紫色彩,一層又一層柔柔暈開,綻放於山路兩旁,美得淡雅又聖潔,令人忍不住駐足屏息。
「更何況,身為自殺亡母在血緣上跟財產上的唯一繼承人,當時十三歲的我卻選擇支持父親再娶,對於這一點,外公好像到現在都不願意原諒我。」
「哇!原來俊河Oba的外公這麼愛記仇呀!可是他不是已經出家了嗎?都每天一邊吃素一邊唸阿彌陀佛了,還沒辦法原諒喔?」陪父親走在後頭的曹如娣,聽了忍不住嚷道。
但這番話顯然沒被具俊河聽進耳中,此刻他的專注力全落在開得燦爛、卻不招搖的無窮花上。
「有時候,信仰是一回事,心中的執念又是另一回事。」曹以柔應道。她轉頭,瞥了眼那片讓具俊河看到忘我的秀麗花叢。
這無窮花,在韓國境內隨處可見,生命力強,堅韌又充滿生機,是韓國人眼中無可取代的純潔國花。但山路邊的這些無窮花,跟她在書上看到的顏色不大一樣,聽說韓國的無窮花有一百多種品種,被指定為國花的是白色花瓣、粉紅花芯的那一種。
曹以柔微俯下身,學起具俊河那樣,湊上前嗅聞其中一株淡雅的無窮花。「我在書上讀到過一句描述無窮花的句子,說無窮花早在古朝鮮以前就被稱為『從天而降之花』,是有什麼與神仙相關的傳說嗎?」
聽到曹以柔忽然和他聊起無窮花,具俊河眼底先是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又恢復如往常一樣的沉穩自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斯文眼鏡,和人一聊起花草,才總算綻開溫柔的笑。「古代傳說我是不大清楚,只知道大概因為每一朵無窮花只開一天,早上開花,晚上凋謝,一朵接著一朵陸續綻放。這樣的精神對我們韓國人來說,好像就意味著『永不凋謝』的意思。」
「我知道,永遠打不死。」曹以柔莞爾一笑,想起網路上大家常拿來嘲諷韓國人的那些冷笑話。
此時,兩人身後的曹家小妹又忍不住再度哇哇鬼叫:「喂喂,前面的Oba跟二姊,我們這趟是來辦正事的,請不要背著我跟阿爸偷偷在前面搞小動作唷!」
「擦鼻涕,妳最好趕快把妳的鼻涕擦乾淨。」曹以柔知道妹妹最受不了什麼,便故意在具俊河面前喊她那個響噹噹的綽號,還從隨身包裡掏出一包濕紙巾,抽了一張扔給她。
實在受不了才十四歲的曹家小妹嚴重的「青春期妄想症」,一天到晚就幻想要跟韓流明星談戀愛。現在更誇張,自從來到韓國,身邊多了位現成的帥氣乾哥以後,她乾脆整天直接黏著人家,跟對方一起合演浪漫韓劇。
「鼻涕擦完了,順便把口水也擦一擦。」語罷,曹以柔大跨步邁上石階,將他們遠遠拋在後面。
「阿爸!你看二姊啦,每次都這樣,下次別帶她一起出門了啦!」就算曹如娣告再多次的狀也沒用,事實證明,帶一個冷靜聰明又務實的曹以柔出門,的確比帶著整天在他耳邊哇哇大叫的小女兒有用處得多。
三人又努力爬了一會兒石階,好不容易才終於登上目的地──金井山山腰上的梵魚寺。
踏在大片石板鋪陳的步道上,曹如娣雀躍地又叫又跳,「耶!耶!終於、終於爬上來了!」她興奮地來回奔跑,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正站在路旁、仰頭研究一棵銀杏樹的曹以柔。
「噢!」曹如娣跌在石板步道上,屁股痛得快要開花了。「二姊妳幹嘛害人家啊?到時候屁股破相了,還要跟妳借錢讓我去整屁股,很心酸耶!」
「這棵樹……」曹以柔這會兒才沒空跟小妹鬥嘴,眼前的這棵銀杏樹為何會長得如此妖豔?粗壯的樹幹和扇形銀杏葉都和她在釜山其他地方見過的沒兩樣,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呢?
曹如娣聞言,也把頭抬得高高的,才望了一眼就立刻下結論。「好怪!」
具俊河也陪著曹必魯一塊兒跟了上來,一瞧姊妹倆正認真注視著的那棵銀杏樹,就明白她們心中的疑惑了。「是不是覺得這棵樹很奇怪?看出來有什麼不一樣了嗎?」
曹必魯也來參一腳,旋即提出自己的疑問。「咦?這一棵明明就不是楓樹,怎麼紅吱吱?」又再仔細端詳了片刻,似乎嗅到了什麼不尋常。「奇怪,佛門清修寶地的附近,為何會埋了這麼一棵飽含深深怨念的邪氣妖樹?」
「邪氣的怨念?」曹以柔微蹙眉,不太理解。
「眾生萬物生來本平凡,一種美要是美得太過,不是著魔,就是成妖了。」曹必魯解釋。
「阿爸,你是說這棵樹上有妖魔嗎?可能是真的唷,不然樹葉哪可能會這麼紅,哇!紅得像血一樣耶!」曹如娣驚訝連連,伸手想去碰觸樹幹,但手才伸到一半,就被曹以柔不客氣地拍掉。
「請注意妳容易招惹不乾淨穢物的體質,我不想再看妳『被上』一次的難看樣子了。」
由於曹如娣極易招附靈異氣場的特殊體質,常令他們一家人飽受困擾,不但曹必魯三不五時就得想新花招替她趨邪避煞,其他姊妹也因為她的關係,動不動便覺得身邊莫名其妙就變得陰涼。
前陣子,他們在大邱一處枉死了幾條人命、被遊客發現駭人屍體的神祕洞穴內,搜巡可疑線索的過程中,曹如娣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突然接二連三地被可憐的亡靈和恐怖厲鬼給附身了。
「那二姊,妳比較冷靜鎮定,這次換妳『被上上看』好了。」曹如娣拉起二姊的手準備去感應。
「所有跟主題無關的事,我都沒興趣浪費時間。」曹以柔甩開手,不再理會眼前這棵被老爸形容是過份妖豔的血紅色銀杏樹,轉身就準備走。
「過了前面的那道入寺之門,就是梵魚寺了。」
具俊河與曹家父女一同望向石板步道的盡頭,那兒矗立著古意盎然的漆紅大門,門眉上篆刻著「不二門」三個大大的漢字,門的兩旁則分別寫著「神光不昧萬古揮猷」、「入此門內莫存知鮮」。
「我們韓國人相信,只要入了『不二門』,一切煩惱都會被留在門外,不再被紅塵俗事纏住。」
此時,曹必魯背後的包袱中驀地傳來一陣激烈的躁動,那包袱是以寫滿經文的黃巾所製,施過法的黃巾內包裹了一本李成妍上吊自殺前所寫的咒怨日記。曹必魯利用它的極陰之怨,採取以怨制怨的方式,暫時先將十二位枉死者的亡靈封入日記本中,那些死靈,全是在「夫人莊園」裡,被他妹妹描繪死者屍體入畫的含冤之魂。
這趟釜山之行,除了當初曹必魯承諾過,必會將畫中亡靈們送往釜山梵魚寺日日聽經超渡,以求陽壽終盡之時得以重返輪迴之道。另一件重要大事,是要幫具俊河生母李成妍完成未了心願,將目前被安置於娘家的牌位及骨灰一塊兒帶回「夫人莊園」,與心愛的丈夫合葬。
但若想要順利將李成妍的牌位及骨灰請回大邱和丈夫合葬,第一關就得先得到李成妍老父的點頭同意。然而她父親,早在十八年前愛女上吊自盡後沒多久,便放棄一切家業,出家皈依佛門。
「好,偶們把煩惱留在外面,先進去裡面……」曹必魯正氣凜然的大步邁向「不二門」,肚子卻在這時候不爭氣地咕嚕嚕吶喊了幾聲,「咳咳,進去吃一點素齋,再來拜會俊河他的阿公法師。」
※ ※ ※ ※
具俊河的外公十八年前便已出家為僧,法號永戒,出家前的俗名叫李峻。
儘管永戒法師的兒子李仁錫經常上山探望要求會面,苦求父親還俗回家,但十幾年來,永戒法師卻連一次當面求見的機會也不給兒子,每回總是讓寺裡的住持代為婉拒。一拒十八年,繼承家產祖業的兒子始終難以見上他一面,即便是身上流著和心愛女兒相同血液的外孫,也是如此。
「永戒法師聽了施主傳來的消息,為俗家女兒已死卻不得安寧的魂魄感到心痛。」小沙彌進入一間禪房轉達了曹必魯等人的來意之後,沒隔多久便從內步出,替永戒法師傳話,再由具俊河幫忙翻譯。「但遠來是客,又是為了永戒法師俗家女兒的身後事,所以,法師同意與各位施主見上一面。」
於是眾人便在小沙彌的引領下,魚貫進入永戒法師另外闢室清修的禪房。
但才一踏入禪房,他們四個不速之客便感覺到禪房內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照理來說,憑藉他們李氏一族世世代代在釜山穩建經營,紮下的深厚根基與人脈,就算是遠離紅塵出家為僧,李家親族就算特別要求寺方提供一處專供永戒法師清修的禪房,也不是什麼難事。但,怪就怪在這間禪房——
竟然沒有任何一扇窗戶,除了出入的門,四面皆是寫滿了字的牆。
他們抬頭,瞥見牆上貼滿一張張新舊不一的書法,書法題字有的是漢字,有的則以諺文(編按:傳統朝鮮文的通稱)寫成。曹以柔快速瀏覽過她看得懂的文字,絕大部份的漢字寫的都是一些類似「悔不當初」、「昨日之罪」……的感嘆之詞。
由這些文字看上去,即使直到今時此刻,出家為僧的永戒法師依舊活在痛苦的深淵中。
「外公!」具俊河這一聲喊得有些激動,畢竟相隔十八年,今天才好不容易與外公重逢。
聞言,永戒法師也抬起頭,就在他仰起原本低垂的臉龐、露出自己那張令人望而生畏的驚悚面容的剎那,短短一秒間,禪房中立刻聽到眾人如蚊蚋般的低聲驚呼。
那不僅是一張飽經歲月折磨的蒼老面孔,更是一張被狠狠摧毀了的破相臉龐。
左臉頰大半邊鼓起的皮膚上長著一團又一團、像是煎焦了似的不規則肉瘤,肉瘤涵蓋範圍太廣,甚至影響到原本高挺的鼻梁骨以及左眼,沉重的負荷壓塌了鼻子,更把左眼珠給擠壓得幾乎快爆突而出,脖子只要輕輕一擺動,佈滿醜陋黑色塊斑的肉瘤,便會在被撐得拉長的臉頰上來回晃蕩。
最震撼的莫過於具俊河,他怔愣住,久久不能自己。在場眾人當中,他是唯一見過永戒法師從前容貌的人。在老人家尚未入梵魚寺為僧,還是他記憶中風趣仁慈的外公的時候——
記憶中的外公,有一張彷若雕像般的臉龐,鮮明深邃的五官,即使都年過五十,還常有不同年齡層的女性被他風流俊挺的外貌吸引,也因為如此,家族經營的生意,也以慕名而來的女性客人居多。幾乎從具俊河童年有印象以來,就記得親生母親老是抱怨,外公要是再這麼有女人緣,惹得外婆一天到晚都在擔心自己老公會被別家女人給拐跑的話,生性多疑愛吃醋的外婆,遲早會被逼瘋的。
母親沒料錯,外婆是真的瘋了,這一瘋就瘋了十幾年。
永戒法師望著具俊河的臉,沉默良久,最後,竟選擇默默撇開頭,不願直接面對愛女的獨生子。
「俊河,免傷心,以後還有的是時間。」曹必魯出言安慰具俊河,接著,便拿出自備的紙筆,放到桌上,在上頭畫了一棵樹、一具上吊者,和地上的黑土陰魄。「現在你就先幫阿公和乾舅當翻譯,偶棉要聊一下你親生阿母被人偷走陰魄的事。」
具俊河點了點頭,按照韓國人的傳統,以晚輩的身份跪坐於一旁,其他人也依樣畫葫蘆,學他那樣有禮貌地陪坐於桌邊。
「外公,這位曹先生是受母親的請託而來,因為母親死後仍未安息,含著怨念徘徊在她自殺的那棵銀杏樹下。」他深吸口氣,鼓足勇氣道出最後最關鍵的一件事:「母親……我母親希望能將牌位和骨灰送回『夫人莊園』,跟父親合葬。」
「啪!」永戒法師雙手發顫,重重擱下手中原本仍在揮毫的毛筆。
「這是母親自己的意思。」
「是在您女兒去世以後,留在銀杏樹下的魄還沒被人偷走以前的意思。」曹以柔忽然補上這麼兩句。具俊河先是一愣,但隨後便也照實翻譯。
「死後留在那樹下的魄……被偷走?」永戒法師神情肅穆,正常的右眼卻隱隱浮現憂傷。
「人往生以後的陰魄要是被偷走,就算迎回牌位跟骨灰,也不算真正的安葬,因為魂魄離散,不完整了。」曹必魯解釋道,推了推有些分心的具俊河,催促他趕快向外公翻譯這段話。
「唉,都是罪過。」永戒法師深深一嘆,低頭望向曹必魯塗鴉似畫在紙上的那棵樹。「不祥之樹啊!一切全是老衲的錯,當初就不該將那棵銀杏樹當成嫁妝,哪知道成妍竟會那麼傻呢!」
曹必魯聽了具俊河翻譯的內容後,連連點頭稱是,「沒錯!那一棵樹確實是不祥之樹,偶看過『夫人莊園』的那棵銀杏樹,長得實在太妖太豔了,美到過火就容易招惹邪怨。」他也學永戒法師深深嘆了一口氣,「俊河他親生阿母呀,當年恐怕就是招惹了那股不祥的邪怨之氣,才會想不開。」
此時,身穿袈裟的永戒法師竟突然揚起手,痛苦地一下又一下搥打自己的胸口。
「唔……」剎那間,蒼老醜陋的臉上已不斷冒出冷汗。
具俊河急忙靠向永戒法師身邊,一臉擔憂地攙扶住身子痛得快坐不穩的老人家。「外、外公,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永戒法師慘白著臉,明明神情就像是痛到快虛脫的樣子,卻極力忍耐著,吃力地只是朝具俊河猛搖頭,唇角先是一陣抽搐,一口血旋即從嘴裡嘔了出來!
「樹……那棵樹……嘔……」又是一大口血。
「外公!您想告訴我們什麼?什麼樹?」這會兒,連一向沉穩理性的具俊河也慌了,攬起連嘔了兩口血、已癱軟在他身旁的永戒法師。
永戒法師爆突的左眼珠焦躁地不安亂眨,右眼卻顯得異常疲累而迷茫。他顫抖地、困難地慢慢抬起手臂,指著禪房內的其中一面牆。
「那棵、那一棵樹……變成什麼顏色了?」
具俊河往牆上匆匆望去,牆上哪有什麼樹,只有一帖又一帖的書法而已呀。他不解,一臉困惑地問:「外公,我不懂,到底您指的是哪一棵樹?是『夫人莊園』裡的那棵銀杏樹嗎?」
永戒法師還是搖頭,費力指著那面牆,仰頭又噴出一口血,暗褐色的血噴濺在具俊河的衣服上。
曹以柔也抬頭直盯著那面牆看,專注得像是想要看透這面牆。忽然,她脫口道出:「是另一棵銀杏樹!那棵曾經被阿爸說過長得太美、有邪氣怨念的紅色銀杏樹!」
永戒法師手指顫抖指著的,不是那面牆,而是隔著重重高牆、莊嚴寺廟外的那棵樹。
「外公,您是在問梵魚寺外頭,那棵像血一樣紅的銀杏樹嗎?」具俊河低頭問。
「像血一樣嗎?」永戒法師沉吟道,剛才還很激動的手,此時虛弱鬆軟地垂落而下。「還是一樣嗎?還是紅得像血一樣啊……」他閤上眼,不再開口了。
就在這時候,除了具俊河自己,曹必魯跟曹家兩姊妹都瞧見了他身上極不尋常的變化。
正確來說,是他衣服上的詭異變化。
只見方才被永戒法師嘔出的血,噴濺到的那件米色條紋襯衫上,原本大塊面積的暗色血痕間,正緩緩浮現出一隻正不停蠕動的肥美血蟲!
蟲子脫離了血腥,竟好似魚兒跳離了水面,掙扎著不斷彈呀跳的,才沒一會兒便僵死了。
父女三人一愣,好像都同時想到了什麼,馬上不動聲色地將目光移向永戒法師的嘴角──
一隻隻噬血的蟲子正沿著永戒法師的嘴角邊緣,亢奮躁動地蠕爬著,有的從嘴邊,成群結隊的 順著流淌下來的暗褐血水,爬向老人家的四肢;有的落了單,一邊吸吮著腥濃的血液,一邊蠕爬回他微張著虛弱呼吸,卻不願再講任何一句話的嘴。
誰也沒想到,他們還沒找到李成妍和具恩芝失蹤的陰魄,居然就在這間禪房內,發現了這種藉由吮食至陰黑土而生的噬血蟲!更萬萬沒料到的是,原本應該寄附於埋著陰魄的黑土之中的噬血蟲,如今為何竟會在……受莊嚴佛法庇佑的永戒法師身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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