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
習慣與風競速，適合雨中漫步，享受陽光溫暖，冷靜而不冷酷的吟遊造文者。
最擅長將一個個點線面舖陳、架構為無數故事場景，最喜愛信手拈浮光、翦掠影成說不盡之小說情節；因為很窮常吃不飽 ，所以只好一邊看「料理東西軍」一邊寫稿，然後幻想正身處高級法式餐廳用NB敲文，看來我的擅長和喜好，果然完全是被飢餓逼出來的啊──

〈驗屍報告壹‧夢殺〉空盪盪的解剖檯不住地前後滑動，擦拭乾淨的檯面不斷滲出血水，莫非死者在說……
〈驗屍報告貳‧屍宿〉一家五口待驗的屍體在轉眼間消失，天花板上拖畫著一抹長長未乾的血漬痕，血跡是誰弄的……難不成是……屍體！
〈驗屍報告參‧靈怨〉不斷重現的各式自殺場景，這不是案發現場，而是亡靈永遠不肯安息的殺戮遊戲場！
〈驗屍報告肆‧蝶魅〉死者一遭後車廂蓋斷臂，死者二溺斃在洗衣槽內，死者三被活生生剝了皮……然而，這些屍體的臉上卻都帶著滿足的笑！誰是下一個受害者？而在背後操控這一切的究竟是誰？是項霸王？呂雉？劉氏家族？抑或是……那個人？

驗屍報告壹‧夢殺 1
午夜十二時。

一部五十CC的小機車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行駛在路上，年輕的女騎士媽媽邊騎著車還不忘頻頻回頭注意後座睏意濃厚的五歲小女兒，怕她沒抱緊會跌下去。

「乖喲，快到家了，等回到家才可以睡喔。」她哄著女兒。

「我要爸爸，我要和爸爸一起睡啦！」

「別哭，過了前面紅綠燈我們就到家了，爸爸已經在家等我們了喔。」

運氣真好，燈號似乎也配合著她們轉為綠色，年輕媽媽稍稍加快油門，車速由三十變成四十，準備快些穿越這短短的路口。

親愛的老公一定煮好熱騰騰的宵夜等著我和小珮呢！

等著我和小珮呢……。

她甫行至馬路中央，側面一輛銀色保時捷居然無視紅燈直闖而來。

轟然一聲巨響，機車在地上翻了好幾圈、碎片四散，年輕媽媽和她的寶貝小女兒分別倒在地上。

保時捷緊急剎住。

「媽媽！哇──好痛啊！媽媽──嗚嗚──媽媽──」滿身髒汙血痕的小女孩嚎啕大哭，年輕媽媽聽到寶貝女兒的哀叫，顧不得自己骨折的右腿，咬牙爬向女兒。

「小……小珮別怕……媽媽……在這裡……。」

「媽媽──好痛──好痛──」

保時捷內，坐了兩男兩女，年輕辣妹均是東方面孔，壯漢一黑一白操著中英文夾雜的怪腔怪調，四人情緒皆極其亢奮，撞了人卻全然不以為意，仍有說有笑喧嘩嬉鬧，顯然是嗑了藥。

「Tonny，你糟了，撞到人了！」長髮燙捲得像非洲土著的女孩笑著大喊。

「Come on! Who care?」駕駛座上的金髮白人男孩邊灌著啤酒邊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我今天開得算慢的，you know? Too slow!」

「在台灣，喝酒開車又撞人是要坐牢的！嘻嘻嘻！」另一個短髮女孩，手臂上刺了隻蠍子，慫恿地起鬨道：「不過如果輾死她們，死無對證的話，你就沒事囉！」

「Kill them?」叫Tonny的男子有些猶豫，「Is’t good idea?」

「Hey, man, I despise you!」後座的黑人一手摟著短髮女孩，一手朝Tonny比起中指啐道：「你不是老吹噓在你的國家幹掉許多叛軍，It’s bullshit! right? 你連螞蟻都不敢殺吧？Coward!」

「You shut up! Shut up!」經不起激的金髮男子居然排擋一推，向抱著小孩的年輕媽媽疾速倒車過去。

年輕媽媽根本沒料到竟有人會這般狠心冷血，加上她的腿難以動彈，只能緊緊將寶貝女兒擁在懷裡，大聲呼喊希望有人能幫忙救命。

誰能來救救我們……？

誰能……？

驗屍報告壹‧夢殺 2
午夜十二時十分。

刑事警察局法醫室。

皇甫凌好不容易將明天要呈給地檢署的驗屍報告打完，咖啡杯剛好也空了，她歪歪頭舒舒腰，在keyboard上按了個鍵存下報告檔，拎起空杯就要到休息室再續一杯。

「請問……妳是法醫嗎？」

皇甫凌側過頭，發現法醫室門口處站了兩個人。

一個年輕少婦牽著個小女孩，兩人還戴著安全帽。

「我是。」皇甫凌點點頭，「我是法醫。」

「太好了。」年輕少婦的聲音飄渺而遙遠得像不存在人世，但一字一句卻又聽得一清二楚。「麻煩……麻煩妳了……。」

母女倆一起向皇甫凌鞠躬，當她們的腰一彎，她們的頭竟一塊掉落下來，然後，在墜地的瞬間，兩人的身子和頭顱消失無踪。

辦公室內回復冷寂空盪，只有皇甫凌靜靜佇立著。

又來了嗎？

她嘴角牽動了一下，回身返回座位坐下，雙眼注視著桌上電話。

五秒之內，一定會響吧？

四、三、二……

電話鈴響在偌大的法醫室內恍若靜夜中的一記雷鳴，膽子小些的人肯定會嚇得魂飛神恍。

不過皇甫凌早已習慣。

「法醫室。」她迅速抓起話筒湊上耳畔。

「皇甫，太好了，我就知道妳在，妳真是我的女神！」話筒另一端傳來孟焰的大嗓門，孟焰是市警局刑事組組長，三更半夜接到他的電話絕不可能是問妳睡了沒。

「你可是我的夢魘。」皇甫凌語調維持一貫的平穩冷沉，「哪裡發生命案了？」

「別這樣，我也不願意那麼晚了還煩妳；妳知道的，市警局這兒的幾位法醫大人是恪守準時上下班的一板一眼族，超過晚上八時根本找不到半個人影，刑事局那邊會熬到此時尚未走人的也只有妳了……。」

「是嗎？我曉得了，下次我會早點離開的。」

「千萬不要，案子不會挑時間發生，而且拖得愈久線索愈難尋找，妳也不希望被害人蒙冤不得雪吧？」

「我沒說不去驗，給我地點。」

「我去接妳。」

「我自己開車去。」

「唉，我藉故親近妳的計畫再度失敗。」

「我邊走你邊告訴我現場的簡況。」皇甫凌一手持電話，一手提起裝滿器材的鋁箱。

「這正是我準備先提醒妳的，皇甫，車禍現場除了殘破碎裂的機車和一灘血漬外，人並不在場。」

「所以是送到醫院，急救無效死亡嗎？」

「不是……其實是……兩個被害人都失了蹤影……。」

皇甫凌停下動作，「說明白點。」

「我調了路口監視帶查看，顯示有對騎機車的母女遭一輛保時捷撞擊，當母女兩人倒地時，保時捷還疾速倒車似乎打算二度衝撞她們……。」

「結果呢？」

「幸好車子及時停了下來，兩名男子打開車門，各自抱了母親和小女孩上車，立刻離開了現場。」

「或許是送她們去醫院。」

「問遍了附近大小醫院，都沒有母女倆就診紀錄。」

「事發到現在多久了？」

「將近兩個鐘頭。」

「市區醫院沒的話，你該試試北縣的。」

「我已派人去了。」

「Well，那暫時不需要我到場才是。」

「這個……可能仍得麻煩妳來一趟……因為留在現場那灘血的血量實在太大……我懷疑一個人流了如此多的血，恐怕……」

「我馬上到。」

孟焰說的沒錯，車禍現場遺留的大灘血跡，代表母女倆其中一人可能因大量失血而有生命危險，皇甫凌雖是法醫，法醫驗死不驗生，她衷心期盼此案自己別派上用場，母女倆早平安待在某間醫院裡了。

可惜，她卻失望了。

兩天後，新店分局通報，在烏來山區的溪谷間發現兩具女屍，一個二十八歲、一個五歲，全身赤裸、遍體鱗傷倒臥於溪水之中，因被石頭卡住而於水中載浮載沉，死狀極慘。

皇甫凌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孟焰已在等她。

「是那對母女。」孟焰寒著臉道，「兩天前被保時捷撞倒的母女。」

皇甫凌有些驚詫，兩具屍體已抬上來置於溪岸，皇甫凌戴上膠質手套，但不蒙口罩，現場大概就她一個人不畏屍臭，這是她一向的堅持，不遮半張臉表示對死者的尊重，讓死者知悉失去性命後，頭一個近距離接觸並靜心聆聽其無聲無息傳達出訊息的人是誰。

屍體會說話，法醫就是最佳聽眾。

她輕輕掀開白布，由於在水裡浸泡過久，兩具屍身均呈現浮腫狀態；不過，既是出車禍，為何被棄屍於山野，衣服還被剝光？

是故布疑陣嗎？

她先檢視大人，可憐的媽媽幾乎每一寸肌膚皆傷痕累累，而且許多傷痕看起來並非撞擊溪石或讓小魚小蝦啃食所造成，尤其背脊一道道皮開肉綻的血痕，似乎是鞭子抽打留下的。

難道她……死前曾遭私刑虐待？

她急忙查看小女孩，細瘦小巧的身子上的傷居然和母親大同小異。

再驗她們的陰部，赫然發現性侵害產生的陰唇淤血及陰道破裂現象。

最殘酷的是，連小女孩亦未倖免！

「孟焰！」

「是不是撞死人怕負責才把屍體扔在這，沒人性的畜生，我立刻去抓肇事者！」

「肇事的人不僅沒人性，還是個變態。」皇甫凌內心怒火油然升起。

「莫非……」孟焰蹲下望著兩具屍體，「她們的死因不是車禍？」

「以皮膚腫漲程度判斷，屍體沉於水中達八個鐘頭以上，她們周身傷口新舊重疊交錯，新的可能是凶手棄屍時丟摔碰撞造成，但真正致人於死的是頸部這一圈勒痕。」

「什麼？」孟焰大吃一驚，「是被勒斃的？」

「接近眼瞼部位的微血管爆裂，鼻腔內膜及半露口外的舌頭都變紫，這是遭外力勒斃之人因頸動脈與呼吸管受到強烈壓迫而缺血缺氧的特徵。」皇甫凌要孟焰注意屍身上的鞭痕，「我推測，兩名死者活著的時候不僅飽嘗鞭笞之痛，甚至給強暴後，才被鞭子纏頸活活勒死。」

「連……連小女孩……都不放過嗎……？」辦過無數驚心動魄血案的孟焰聽了皇甫凌的話，整個人震懾得張大著嘴。

「保時捷車主抱她們上車的目的，」皇甫凌冷冷道，「不是救她們，而是推她們至地獄深淵。」

「不可原諒的混球！」孟焰義憤填膺霍地站起，「阿標、小明，我們去抓開保時捷的那個王八蛋！」

「你……你是說真的嗎？孟哥？」阿標和小明面面相覷。

「有什麼問題嗎？」

「你忘了車禍發生的隔天，車主主動到局說明，陪他來的大官連局長都親自出馬接待嗎？」

孟焰尚未答話，皇甫凌搶先問道：「車主的身分是？」

「嗯……好像是什麼嘩啦嘩啦共和國。」

「史托里斯共和國，是和我們剛建交的友邦。」

孟焰接續道：「保時捷車主湯尼．霍根，是來這的交換學生，但他的身分是共和國總理的兒子。」

「就算他的身分是總理，行徑也不能無法無天到殘殺我們同胞的地步吧？」

「我知道，皇甫，我知道！」孟焰一臉慷慨赴義的表情，「好！我不管陪那混球來的外交部官員怎麼阻攔，賭上我刑事組長職位，一定要逮住那傢伙！」

「雖然經水流沖刷，屍體上凶手的體液毛髮可能難以保留下來，但我會跟鑑識組的任雷盡力查找，尋出可以定這個變態總理之子罪行的證據來！」


驗屍報告壹‧夢殺 3（未完）
「證據？」Tonny對著鏡子替自己繫上了水藍領帶，順便理了理長長金髮，「Come on! 她們的衣服全燒了，屍體也拋到山谷裡，就算被找到，也牽扯不到我們。」

「你有你老爸cover，他們當然不敢動你，我呢？我不過是個來這裡教英文的，殺了人照樣會被抓的！」黑人懊惱的不斷抱頭搓手、踱來踱去。

「You coward! 當初慫恿我幹這事的不就是你？現在反而畏畏縮縮，Like a man! OK?」

「我……」

敲門聲叩叩叩響起，內心極度不安的黑人嚇得差點失禁。

「Hey guy, just calm down!」

Tonny走至門口打開門，一名侍衛官向他報告道：「這裡的刑警找上大使先生，說有案子請您協助調查，大使先生正跟他們僵持不下，要我通知您，不論發生任何事都別出面。」

「See! 果然找上門了，怎麼辦？怎麼辦？」黑人急得不知所措。

「Fucking cop! 大使館等同我國領土，諒他們沒膽闖進來！」Tonny似乎意識到事態比他想像的還難搞。「不過……侍衛官，你撥個電話給他們外交部的唐司長叫他處理，說我從今天起不想見到有警察來煩，若是我出事，他們寥寥可數的邦交國可又會少一個！」

「是的，我馬上去辦。」

關上門，黑人猶發著抖，Tonny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安撫道：「Don’t worry! 天大的事，這國家的外交部都會擺平的，如果真的不行，我就Call老爸直接聯絡他們總統，看他是不是肯為一兩個老百姓的爛命和史托里斯斷交。」

「Can…Can I trust you?」

「Why not? 與其瞎操心，不如計畫下回找什麼妞回來凌虐，呵呵呵……。」

「不……不太好吧……。」黑人遲疑，「隔段時間再玩，避避風頭不是比較好……。」

「你忍耐得住嗎？戀童癖小王子？」Tonny用肘頂頂黑人的肩。

光用想的就讓黑人興奮，沒錯，那種銷魂蝕骨的爽勁，就算死他也難忘。

Tonny微微掀開窗簾一角往樓下瞄，兩三輛閃著警燈的偵防車停在大使館門口，由孟焰領頭的刑警們因不得其門而入正和使館人員爭論不休。

一群低等人種，Tonny嘴角裂出冷笑，將手機貼上耳。「BJ, Make some special show for me tonight, ya! No no no, no hookers or sluts; decent girls only, yes, just serious and lovely girls!」

受不了使館人員擺出的高傲姿態及官腔連連，孟焰準備一不做二不休率隊衝入館內時，一輛黑頭公務車硬闖紅燈彎過路口來到館前，打開門，一個頭頂稀疏如禿塚、戴付金絲邊眼鏡、神情與使館人員同樣不可一世的中年男子下了車，氣呼呼朝孟焰大步邁來。

孟焰認得他，陪總理之子至市警局說明案情的就是他──外交部第二司司長唐亮升。

「孟組長，你曉不曉得規定？居然帶了一大群人來友邦國使館前大呼小叫，你打算破壞台灣形象貽笑國際嗎？」

「唐司長！」面對唐亮升的指控，孟焰毫不客氣地回應：「史托里斯共和國總理之子湯尼．霍根涉嫌施暴並虐殺我國兩名女性，依據本國的法律規定，我們可以請他回警局協理調查；你有任何問題，請直接找我們局長，如果覺得層級不夠高，直接找署長也無所謂！」

「現在沒腦的也能當警察嗎？」

「你說什麼！」

「外國大使人員具有外交豁免權，除非是現行犯，否則司法人員無權逮捕，怎麼你不知道這條法令嗎？」

「組長，他說的沒錯，就算監視帶拍到他抓人上車，並不能證實他有殺人，我們動不了他。」一旁的阿標提醒孟焰。

「看來你的部下都比你熟悉法條，身為領導階層，你的訓練亟待加強。」唐亮升扶扶鏡框，睥睨的目光彷彿當場將孟焰打為次等人。

「你……」孟焰氣得咬牙切齒，「居然幫著外國人……難道我們的百姓該死！」

「欸──別亂扣我帽子，小心我投訴你。」唐亮升擦肩走過孟焰身邊，使館人員均朝他低頭行禮，臨進使館前他不忘撂下句話：「有證據證明霍根先生殺人再來，別忘了事先向外交部照會一聲，使館內可是境外區域，擅闖只會讓你們難看而已。」

「你這傢伙……。」孟焰牛脾氣一爆，衝上去就欲揪唐亮升，幸好阿標、小明早防到他的火爆個性趕緊拉住他，才免除一場不必要的紛爭。

「放手！你們幹嘛？造反啊？給我放手，我要好好教訓那個吃裡扒外的禿子！」

「組長，和外交部起衝突只會徒增咱們辦案困擾，何況他說的全都沒錯！」阿標力勸孟焰保持冷靜。

「我當然曉得他的話沒錯，但我就是……就是……」

「就是嚥不下這口氣，是嗎？」

孟焰回頭，是皇甫凌，她什麼時候來此的？

「原來史托里斯共和國使館在這兒，蓋得頗具巴洛克古風，好美。」

「喂，皇甫，妳不會是專誠來這兒欣賞建築物的吧？」孟焰氣急敗壞甩脫阿標和小明的手，Damn it! 難道沒人懂他急於替死者申冤的心情嗎？

「你不覺得它真的有獨樹一格的美感？」皇甫凌微仰著頭靜靜凝視大使館。

「……。」

「不過，」皇甫凌冷冷說道，「再華麗的建築，也掩蔽不了汙穢邪惡的心。」

「有什麼辦法，建築物算共和國領土，我們根本進不去。」孟焰哀聲連嘆。

「進不去，就引他出來。」

「啊？」

「回局裡吧，我有份報告給你。」

「能定他罪的報告嗎？」孟焰心中燃起一線曙光。

「那就得視你如何運用了。」

皇甫凌花了整晚時間，解剖了母女兩人的屍體，因為外在的蛛絲馬跡一如推測已被水沖得一乾二淨，她希望能由臟器內搜檢出線索，哪怕是極其微量的物事，只要能查出有關凶手的任何情報，要凶手認罪的機率便大大增加。

母親的體內很遺憾的驗尋不到可疑的跡證，輪到小女孩，握著刀的皇甫凌一度遲疑，無聲無息躺在手術檯上的她，為什麼要遭受慘無人道的摧殘，她花樣的青春連一步都尚未展開，突如其來的橫禍便將含苞幼蕊折斷踩爛。

小女孩的眼角忽然泛流出淚水。

我知道，小乖，姐姐知道；她心疼地替小女孩拭去淚，淚液在她指間綻放出一朵小花，伸手想去憐，花兒卻急速枯萎凋謝。

像來不及長大的小女孩，凋零殞命。

「胃內驗出未消化的精液，顯示她於遭到性侵後隨即死亡……。」孟焰捧著驗屍報告的雙手因極度激怒而顫動，「畜生……簡直是豬狗不如的畜生……她才五歲，他們竟對她……對她做出這種禽獸行徑。」

「我在小女孩齒縫發現一截陰毛，DNA化驗結果和她胃內未消化的精液是同一個人的……。」皇甫凌不忍再講下去。

「敢來台灣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我絕對要他付出代價！」孟焰熱血沸騰地向皇甫凌立誓保證，「妳瞧著，管他是不是友邦，管他是哪國總理之子，有膽在這兒撒野，我一定送他坐牢，煮好飯放好熱水等我回來！」

「你信心十足我很欣賞，但別把我當作黃臉婆，想結婚就去追其他女孩。」不婚主義的她不讓孟焰有混水摸魚的機會，直接了當粉碎他的妄想。

法醫室外突然傳來大陣仗騷動，孟焰正欲出去一探究竟，迎面而來的一群人卻叫他傻了眼。

局長、督察長、警政署主秘，一個個平時關在辦公室享福吹冷氣的層峰高官們，現下竟然反常地進了他們壓根兒不可能踏入的陰森法醫室中一字排開，連向來冷靜沉穩的皇甫凌亦吃了一驚。

「嗨，各位長官，真是稀客啊……。」

「稀你的頭，你當這裡是餐廳呀！」局長的臉色不好看，雖然他本人的確也長得難看。「拿來！」

「拿來？局長，法醫室可沒準備Menu。」

「夠了，孟焰，少跟我們嬉皮笑臉，驗屍報告交出來，外交部已經把一切告知我們了！」

「局長，」孟焰正色道，「你不會受了壓力預備搓掉這案子吧？你要是這麼做，我第一個就跟媒體爆料，讓案情紙包不住火，讓意圖掩蓋事實的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你恐怕誤會了。」主秘露出誠懇的笑容，「你是刑事組長孟焰吧，我們雖在署裡，卻常聽聞你敢衝敢拚的事蹟，不錯不錯，正義感正是年輕一輩的警察菁英最迫切需要的。你放心，事情剛好與你想的相反，我們要驗屍報告的目的是要以此為依據，請共和國大使館的總理之子前來說明並提供DNA，只要一比對相符，立刻辦人絕不寬貸！」

長官竟表示要和基層站在同一陣線，這可是孟焰當警察六七年來從不曾耳聞，而且話竟是自最高單位警政署主秘口中說出，孟焰有些躊躇，到底該不該信任這笑得和藹的長官？

「既然主秘這麼說了，驗屍報告請查收。」不待孟焰決定，皇甫凌主動將報告遞給主秘，害孟焰二次傻了眼。

「皇甫法醫，謝謝妳，沒有妳的全力幫忙，我們哪能將作姦犯科之徒一網打盡？謝謝妳。」

「皇甫，借一步說話。」孟焰將皇甫凌拉至一邊低聲問：「俗話說長官是最狡猾的動物，既不可共患難也無法齊享福，妳真要相信他們？」

「不然呢？」

「喂！你們兩個不要竊竊私語，出發了！」

「出發？」孟焰一怔，「去哪？」

「湯尼．霍根先生唯一的條件是要我們去大使館內採他的DNA，外交部長已跟我們上級內政部聯絡過，部長指示照辦。」主秘詳細解釋。

「還說沒有壓力，壓力明明那麼大！」孟焰不爽地嘟噥著。

「孟焰，你有什麼意見？」局長瞪著他。

「報告局長，那小子當然會要求我們去，而不是自己來，大使館是他的地盤，等於共和國領土，進了屋我們反而成了外國人。」

「你在計較什麼？難得經過外交部的斡旋，史托里斯共和國才做出讓步，你再挑三揀四，難保不會像上次帶了大隊大馬卻不得其門而入，丟盡我們台灣警察的顏面！」

「我……。」局長句句實言，逼得孟焰啞口無言。

「皇甫法醫，麻煩妳也同行。」

「鑑識小組自會比對兩組DNA，沒有我出場的必要吧？」

「妳今天到過使館前吧？」局長問。

「我去通知孟焰驗屍結果。」

「似乎那時湯尼．霍根見到妳，他向唐司長說一定要妳在場，他才答應做DNA採樣，因為他說妳長得和他初戀情人非常像。」

「我靠，聽起來比夜店釣馬子的三流技倆還不如。」孟焰嗤之以鼻。

「孟焰，注意你的言行！」

孟焰心裡嘀咕著這些只懂得對權貴百依百順的官們，皇甫凌可是個超有個性的新時代女性，才不會應允這無理的要求呢！

「好，我去。」

孟焰險些沒跌倒：「皇……皇甫妳……」

「無妨。」皇甫凌套上大衣，「若總理之子真是凶手，我也想親眼見識一下人面獸心是什麼樣子。」

Tonny好整以暇等著皇甫凌一行人的到來，他甚至拒絕鑑識小組人員取樣，指定要皇甫凌替他採集口腔黏膜。

「欺人太甚！」孟焰終於按捺不住忿然拍桌，「你有沒有搞錯，你是嫌犯，不是國賓，少得寸進尺！」

「孟警官，你……」唐亮升豈能容忍小小警察冒犯友邦上賓。

「你閉嘴！外交部的官員懂個屁！」孟焰怒火中燒，現在就算天王老子來他照嗆，「花大把鈔票去買這種芝麻小國的邦交，被批評質疑時還大言不慚：『金援是為了幫助友邦瀕死的百姓』，那我們自己的同胞遭欺負就不用管嗎？我們自己同胞枉死亦不必理嗎？」

「孟焰！」局長和督察長異口同聲大喝道，「叫你來是解決問題，不是製造麻煩的，給我安分點！」

「兩位長官！死的是一個年輕媽媽和一個五歲小女孩，是和我們流著同樣血統的同胞！」孟焰厲目一掃，局長和督察長竟讓他威武不屈的氣勢震懾住。

「不要動不動便搬出民族大義挑起對立，外交部已出面協助你們，霍根先生亦答允合作，孟警官你若一意雞蛋裡挑骨頭，小心倒大楣的是自己。」唐亮升最討厭像孟焰這種衝動派人物，共和國總理可是影響建交與否的主角，得罪他兒子等於得罪他，唐亮升決定不再縱容孟焰胡言亂語：「湯主秘，警政署是不是該約束一下言行失當的刑警？」

「孟組長，我明白你破案心切，今天湯尼．霍根先生主動跟我們接觸，孟組長不妨就當作是對友邦總理的一點禮遇，暫時依據霍根先生的請求去做。」不因形勢變遷而改變笑容可掬的態度，孟焰懷疑主秘這老頭是真這般以和為貴，抑或圓滑之下詭詐心中藏。

不過三個長官既然均說了話，自己的脾氣亦發得差不多，孟焰就讓皇甫凌委屈一下，沒想到轉頭一看，皇甫凌已拿了棉花棒採集張大了嘴的Tonny口中的黏膜。

「妳……皇甫，妳……何時開始動作了……？」

「在你囉哩囉嗦個不停的時候。」

皇甫凌專心刮取Tonny的口腔黏膜，Tonny卻有意無意轉動舌頭，邊碰觸棉花棒邊朝皇甫凌挑眉弄眼耍逗她。

在皇甫凌來通知孟焰驗屍報告OK的當兒，從樓上往下觀望的Tonny一下就被她冷豔亮麗的外表吸引，急忙要唐亮升去打聽這冰山美人是誰，得知她居然是法醫，完全符合玩膩浪女淫娃的自己改換新口味──鎖定正經女孩下手的目標。

上次的年輕少婦確實令他回味無窮，乖馴的家庭主婦，滋味多棒……。

「這純粹是你單方面的汙穢思想。」

Tonny一驚：「妳……妳在跟我說話嗎？」

「你一直目不轉睛注視著我，」皇甫凌將採好樣的棉花棒放入小塑膠袋內密封，「何時看我開過口？」

「那……」

「不是還有個黑人？他人呢？」

「他……」差點忘了安排好的計畫，「我從昨天就……就一直聯絡不到他……。」

「所以我沒法採到他的DNA樣本了？」

「唔……Wait! He left some cigarette buds in my litter bag. Maybe you can find what you want?」Tonny從頭到尾一派事不關己的模樣，又輕佻對待執行公務的皇甫凌，整段過程瞧在眼裡的孟焰早一肚子火。

「孟焰。」皇甫凌喚他。

「是！要我銬他嗎？沒問題。」

「去翻垃圾袋，把裡面的菸蒂全取出來。」

「啊？」

「是啊， Do it right now! 使館內沒人吸菸，找得到的全是Johnson的。」

可惡的王八蛋，孟焰狠瞪Tonny，Tonny甩都不甩他，舉著紅酒逕自啜飲著，此時的孟焰陷入進退維谷的窘迫，實在不願在眾目睽睽、特別是這混球霍根面前像條狗去挖垃圾，但心目中的女神皇甫凌的話他又拒絕不了，只好硬著頭皮幹。

幸好一解開袋口，成堆菸屁股好似準備好般立現，孟焰高興得直想歡呼，皇甫凌冷冷走過來，用鑷子一一夾入袋子密封，和Tonny的採樣一併交給鑑識組。

「孟焰，你不覺得奇怪？」

「叫堂堂一個刑事組長翻垃圾的確很怪。」

「我是指證物。」皇甫凌納悶，「未免太輕易到手。」

「輕易到手不好嗎？可以快快定那痞子的罪！」孟焰緊握拳頭，恨不得馬上拘捕坐高級沙發品嚐紅酒的湯尼．霍根，然後假裝不小心把酒潑灑在唐亮升的禿頂上公報私仇，那就真的大快人心了！

哈哈哈哈──

「孟焰！你雙手叉腰站在垃圾前笑什麼？清一清，收隊回去了！」局長催促著，他深怕孟焰停留太久惹火總理之子，到時外交部若抗議，自己鐵定被部長、署長叮得滿頭包，未來的升遷官運更會大受影響，他可不願被屬下拖累，自己扶搖直上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局裡的孟焰緊迫盯人，賴在鑑識組等DNA 比對，只待結果一出爐立刻去逮捕變態殺人魔湯尼禍……不，霍根。

比對報告終於出來。

DNA 果然相符。

但，和未消化的精液及牙縫中陰毛相符的，是殘留於菸蒂上的唾液。

「怎麼會這樣？母女倆屍體上難道驗不出半點和痞子湯尼符合的DNA？」孟焰實在難以接受事實，「皇甫，妳是不是漏驗了什麼？媽媽胃裡有沒有未消化的東西？嘴內有沒有遺留體毛？指甲裡有沒有皮屑？」

皇甫凌搖搖頭。

沒有的東西就不能無中生有，縱使百般不願面對現實。

「先去抓那名黑人，」皇甫凌適時提點他，「運用你的偵訊技巧，說不定他一權衡利害，肯供出湯尼．霍根罪證。」

「是啊，偵訊技巧，我怎麼忘了這招？」孟焰如獲開釋大喜道：「我現在就去跟檢察官申請逮捕令，皇甫，沖好咖啡等我回來。」

案子總算告一段落。

明確的科學物證足以令凶徒俯首認罪，抓人和審判並非法醫的工作，但替被害者洗雪冤屈的心，皇甫凌是絕不落任何人之後。

可是……

為何仍有一絲絲的不安隱約竄遊胸臆間？

一陣陣啼哭哀泣，自解剖室幽幽傳來。

母女倆的屍體已交由被害者家屬領回，解剖室內並無待驗者。

那麼……

皇甫凌悄步走至解剖室前，尚未出手推門，門已緩緩敞開。

室內擺放的兩具空盪盪解剖檯不住地前後滑動。

時常經歷此等靈異現象的皇甫凌毫不懼怕走進來，哭聲依然持續，究竟源於何處，又是為何而泣？

她甫接近解剖檯，原已擦拭乾淨的光亮檯面竟無由滲出暗紅血水。

皇甫凌很清楚的看見，血水之下，檯面之上，浮顯出兩張慘然悲慽的熟悉臉孔。

流著血淚的母女倆的臉孔。

她的手機乍響。

是孟焰。

就在她接手機的瞬間，血淚縱橫的兩張臉驟然消失，解剖檯亦恢復靜止狀態。

為什麼仍含怨不去？

莫非……

「皇甫，事情不太妙，而且……可能得勞煩妳過來一趟。」

「發生什麼事？」

「Johnson North，那個黑人，在自家服毒自盡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