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紮人，在那次觀落陰後就緊緊跟隨著我們
開車回家，他坐在後座中央
深夜，他出現在家中走廊
能擺脫得了嗎？

在朦朧的霧氣裡，我看見一雙由蠟光紙紮成的紙鞋
一具燒給亡者的紙紮人赫然跳進我的眼簾，睜著大眼望著我
與它四目交對之際，毛骨悚然的感覺立刻傳遍我全身
它微彎的嘴角帶著一抹冷冷笑意，表情詭異……

 

柚臻

在柚臻的小說中──我們都是偷窺者。
最卑劣、不堪的人性，在她的筆下一覽無遺。
出道十年，出版作品超過五十部，並以熟練、懸疑的筆法攻占兩岸出版界。
著有《大獵殺》、《食骨庵》、《煉妖師》等多部作品，於2008、2009年獲得第八、九屆倪匡科幻獎佳作。
2012年更以【病態】系列作品創造話題，結合社會亂象所勾勒出的驚悚情節，卻也是充滿無奈的人間悲歌，讀者的呼喊下，推出第三部作品《死亡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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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觀落陰
第二章　紙紮人
第三章　再探陰間
第四章　陰魂不散
第五章　惡靈
第六章　尾聲

第一章　觀落陰 1/3
沒有月亮的夜晚，就連空氣也都靜止了，時間彷彿死水一般停止了流動，若不是可以聽見彼此的吸呼聲，甚至會以為自己陷入無夜的黑暗深淵之中，灰塵的味道蓋去了生息，只留下一片死氣沉沉。
小靜點燃了第一根蠟燭，微弱的火光無風自搖，影子拉出詭異變形的姿態，扭曲著在牆壁上掙扎，更顯周圍鬼影幢幢，如同這個狹窄房間裡的氛圍，透露出森森的陰寒。

我們四個人圍成一圈，注視著彼此的表情。

忘了是誰的提議，想要舉辦一個不同以往的同學聚會，因此我們選在這處偏僻的荒廢公寓裡面——觀落陰，一場引領生人窺視陰間的儀式，不僅可以看見已死的親人靈魂，更可以透過亡者口中，預知自己的未來與……死期。
禁忌而不可以觸犯的儀式，我們當時竟像著魔的想要嘗試。

或許大家在來到這處空屋時已經開始後悔，但誰也不願意當第一個退縮的懦夫，只能期待著誰先開口，終止還沒有開啟的遊戲。
小靜作了兩次深呼吸，隨後拿出準備好的三炷香點上，就像是請碟仙的儀式，她將香插在我們四人中間的米杯上面，米粒與香炷即刻磨擦出喀喀的聲響，彷彿是誰在啃咬著骨頭。

點燃的香炷飄出了圈圈往上升去的白煙，白煙旋繞出奇怪的線條，彷彿真有鬼魅正在貪婪的吸取香煙，隨著白煙漫開，一股牛黃的香薰味道使空氣更加混濁，我的肺部像被繩索纏捆住般缺氧，每一吸氣都備感困難。

小靜抬眼看向我們，沉著聲音表示：「開始吧！」
她的聲音在空屋裡迴盪出虛幻的回音，傳進耳膜時彷彿帶著陌生的呢喃。
說完，她拿出一條紅線讓我們繫在各自小指上，細線在指節上打了個結，像是割破指頭綻出的血絲，艷紅奪目。
我們四個人同繫著一條紅線，線頭則綁在香腳上，據說這條紅線又叫續命線，是預防我們進入陰間之後失散，可以由它把我們的靈魂拉回人間。

確定我們都綁好紅線之後，小靜又拿出四條紅布遞給我們，讓我們矇住眼睛。
她說，沒有陰陽眼的人，基本上是看不見鬼的，透過這條紅布矇住眼睛，可以暫時讓我們打開陰陽眼，看見平常看不見的東西。

我心裡雖然彆扭，可是大家都已經拿了布，我也不好這時候才說不玩，只能順應的拿過紅布綁在眼睛上面。閉上眼皮，世界重新陷入完全的黑暗，少了視線的知覺，觸覺和聽覺一下子敏感了幾倍，就連香薰的味道也增厚了幾許，和廟宇相同的味道，卻一點都不令人安心，因為我們正是要靠著這股氣味招惹陰祟。

一想到這裡，我便不由自主皺緊了眉心，小指紅線同時傳來了顫抖，香炷因為這陣輕顫，抖落了幾節灰燼，應該是小靜、阿華、倩蓉和我有著相同的惶恐吧！
一分一秒變得緩慢，我傾耳去等候小靜的下一步指示。
良久，耳邊傳來小靜念出的一串咕噥，含糊不清的句子並不是平常對話的語言，窸窸窣窣又細碎紛雜，我不由得猜想，這應該是引領我們進入未知領域的咒語。

充滿邪氣的咒語不斷灌入耳朵，聽著這串咒語，不知是咒語產生了效用，還是心理因素作祟，我的腦袋逐漸發脹。隨著腦袋的暈脹越加明顯，心跳同時加快了幾拍，激烈的衝撞著胸膛，每一下跳動都像是要衝出胸腔一般劇烈。

「跟我來……」小靜突如其來的冒出這麼一句，夾雜在咒語中間，簡潔的三個字如同擊鼓，震撼了我的靈魂。

第一章　觀落陰 2/3
聞言，我的身子忽然重心失穩，上半身不禁左右晃動，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失去了引力，緊張的感覺也在瞬間釋壓，如同墜入了夢幻一般，喪失自主思考的意識，只聽著小靜的指令動作。

「門——開了。」小靜的聲音再次傳進我的耳內。

跟著這聲指令，我明明緊閉的雙眼，在一剎那間看見了白茫的景色，那是插在我們四人中間的香炷，正在源源不絕的溢出波瀾似的濃白煙霧，將我們盤腿而坐的下半身全部覆蓋。景物雖然就在眼前，卻像水中幻景一般不清晰，扭曲著、覆著一層紗帳似的……

這裡不是人間，強烈的直覺如此告訴我。
時間不斷流逝，我周身的煙霧也越來越濃，不一會兒居然把我們四人分別隔開，我轉頭再也看不見左右兩邊的阿華和倩蓉，更別說是坐在對面的小靜。
不過，小靜的咒語聲音仍然不絕於耳，而她的聲音也是我僅能聽見的唯一聲音，蠱惑心神到使我思考遲鈍。

我下意識勾了勾小指，去感受仍然繫在小指上的紅線，深怕它在不知不覺中脫落，切斷了我與人間的連結。
白霧很快就讓我伸手不見五指，正當我感到徬徨之際，小靜的聲音又來了：「你看見它了……」

跟著這句導引，眼前的白霧突然分開了一條通道。不知為何，我竟有自己在走動的感覺，就像半夢半醒間的虛幻，不是憑著自我的意識，而是被夢境牽扯著行動，這種感覺使我恐懼，不能自主……是不是也代表著，我無法逃脫，也許一不留神將永遠也回不去人間。
即使心裡排拒著，意識仍然走進了白霧所開啟的通道。通道兩邊什麼都沒有，只有不斷和我擦身的煙霧，而通道一直在往後延伸、再延伸，蜿蜒著不知前往何處。

我被莫名的力量帶著走，一直走……
直到我看見了朦朧的霧氣裡面，一雙露出的紙鞋子，由蠟光紙所紮成的紙鞋。
我停住，然後視線由下而上，順著鞋子往上看，一具穿著紙西裝的紙作人偶赫然跳進我的眼簾，那是燒給亡者用的紙紮人——平板的五官是用色筆繪成，它圓睜著大眼望著我，就在與它四目交對之際，毛骨悚然的感覺立刻通電似的傳遍我全身。

它的雙頰貼著兩片圓型腮紅，卻讓面容更顯得可怕，往上微彎的嘴角噙著一抹冷冷的笑意，表情甚是詭異。

一會兒，它的手臂僵硬的動了起來，為我指了個方向，接著便像是黃泉的引路人，領在我前頭，帶著我往一處緊閉的房門走去。我不想跟著它走，只想轉身離開，可是腳步絲毫不聽使喚，只能亦步亦趨跟著它的背影，往那處房門靠近。

越往房門靠近，一抹熟悉的感覺霎時籠罩我的心頭，這道房門是如此熟悉。
我不自覺的屏住呼吸，而紙紮人已然駐足在房門前面，並用眼神暗示著我去開啟它。
不祥的預感一下子投石入湖的盪開在心口，我反射性的想要轉身逃跑，只因我的直覺告訴我，千萬不要開啟房門！裡面有我無法承受的恐懼，一旦開啟，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

第一章　觀落陰 3/3
可是雙手卻不聽使喚的握上了門上的喇叭鎖，沒有任何的觸感，感覺不到鎖的金屬觸感，可是隨著動作，門板已經緩緩轉動開來，拉出一道隙縫。

依然是熟悉的感覺，我卻想要大聲尖叫！因為這是我的房門，後頭的正是我的房間，我如同往常的打開了自己的房間，然後看見了一如往常的書桌、床舖，還有房內的我——我的屍體，上吊在房間天花板上的燈座，左右擺動的屍體已經沒有氣息，凸出的眼珠子、外吐的舌頭，以及拉長了的脖子。

墊著的腳尖離地三吋，怎麼也搆不住地面。
我死了，死在我的眼前。
「啊！——」我再也無法壓抑忽然爆炸開來的恐怖，瘋狂的放聲尖叫！

我的聲音撕開了小靜的咒語，一瞬間，我整個人彈跳了起來！眼前倏地一黑，全部都回歸了黑暗，我的心神從幻景之中抽離，回到了人間。
當我一回神，刮過耳邊的竟是淒厲的哭喊聲，揪扯著我的神經。我慌亂的拉掉眼睛上的紅布，馬上看見了阿華在抱頭大吼，精神瀕臨崩潰；另一邊的倩蓉更是躺在地上打滾，那陣淒厲的哭喊聲正是由她發出；小靜整個人則是臉色發白，顫抖不已的縮起雙腳，抱膝蹲著。

而米杯和繫著紅線的香腳，因為我和倩蓉激烈的動作，四散倒落一旁。
我一時之間錯愕的看著這團紛亂，只能任憑戰慄爬滿全身，約莫過了一分鐘，我才恢復理智，趕緊一把撲向倩蓉，緊緊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倩蓉再繼續扯掉自己的頭髮。
她哀嚎著，雙腳蹬個不停，力量大得難以想像，即使我是個男人也險些抓不住她。

面對脫序的狀況，我不禁歇斯底里的大叫：「快幫忙！快來幫忙——」

我才剛喊完，倩蓉忽然停止了哭喊，全身轉成嚴重痙攣，整個人僵硬抽搐，彷彿羊癲瘋患者，嘴巴不斷冒出白泡，模樣煞是駭人。

見狀，我心中一驚，陡然鬆手。倩蓉的身子失去了支撐力，碰的一聲，從我的懷裡滾向地面。她的抽搐越發激烈，連眼皮上綁著的紅布都被甩落，露出翻白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