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臻

在柚臻的小說中──我們都是偷窺者。
最卑劣、不堪的人性，在她的筆下一覽無遺。
出道十年，出版作品超過五十部，並以熟練、懸疑的筆法攻占兩岸出版界。
著有《大獵殺》、《食骨庵》、《煉妖師》等多部作品，於2008、2009年獲得第八、九屆倪匡科幻獎佳作。
2012年更以【病態】系列作品創造話題，結合社會亂象所勾勒出的驚悚情節，卻也是充滿無奈的人間悲歌，讀者的呼喊下，推出第三部作品《死亡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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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拜師

第二章　夕羅

第三章　踩線

第四章　骨肉相殘

第五章　父子重逢

第六章　母親

第七章　繼任

作者自序
今年也很認真在寫作，煉妖師系列至今已經五集了，這個系列預計是六集結束，也就是說──下一集就是大結局了。

一路追著這個系列到這裡的讀者，再三感謝你們的支持，也謝謝你們對八樂的愛戴，下一集的大結局更不容錯過喔。

當初在設定八樂的時候，給了他一個半妖的身份，所謂半妖即是由人類和妖怪一起誕下的孩子。

八樂的父親是怎樣的妖怪，母親又是如何與他的父親認識，在第五集裡面終於有答案了，相信大家一定很好奇吧。

第四集公佈了野奴的過去，第五集則要揭開八樂的身世，包括八樂為什麼會變成煉妖師，在這一集裡面都會有答案。

更讓人訝異的是……八樂直到現在還有家人，沒錯，可是團圓的戲碼卻不是每一個都能幸福美滿，八樂寧可一輩子不要再見到父親。

描述他的童年和過往的經歷，我幾度鼻酸，總會忍不住嘆氣說道：「唉，八樂太可憐了，他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雖然這些背景故事是由我架構出來的，可是我依然為他的身世感到動容。當作家寫出角色時，角色就已經獨立在作者之外了，寫第五集的時候，我深刻體會到這句話的含意。

我在下筆時，八樂的故事就這麼行雲流水的出現在我的腦海，彷彿這個角色是活的，他帶領我進入他的回憶，透過我的筆把他的故事以文字方式重現。

這一集裡面，野奴依舊是不可或缺的角色，我越來越喜歡野奴，也打從心裡認為只有她才能和八樂相守一生。

忍不住想跟野奴說：「不可以跟八樂吵架喔，大家都要相親相愛。」

此書在創造時，我也再一次挑戰了以往的寫作經驗，這一集充滿熱血和打鬥，哈哈，沒錯，聲光效果用得不少，打鬥場面刺激精彩。

八樂不再斯文含蓄，這一集他將會展現出男人的氣魄！最後的大對決，你們準備好了嗎？

寫作的過程中，我會請振鑫擔任我的第一個讀者，試閱稿子順便訂正錯字。不過振鑫的閱讀感言常常會讓我有想要痛扁他一頓的衝動。

振鑫：怎麼會有這隻神奇寶貝出現？

柚臻：哪有神奇寶貝？

振鑫：八樂叫出葬月雪凰這一幕呀，太卑鄙了，居然找幫手，這跟小智叫出皮卡丘有什麼不一樣，這是犯規的行為！而且還一次叫出這麼多隻……

柚臻：請你叫牠靈獸好嗎？這明明就是召喚術。

振鑫：好吧，那我第五集也來叫一下葬月雪凰（筆記）……喔喔，還有一隻土蛤蟆（筆記）。

柚臻：你的小說寫靈獸幹嘛？

振鑫：讓九夭吃掉呀。

柚臻：九夭是專門寫來吃掉我的小說角色的嗎？（火都上來了）

第一章　拜師
Ⅰ


終須一別。

人生無不散的筵席，相聚終須一別，總有分離的時候，而他和野奴分開的時間即將近了，八樂這些日子總有感慨，也許是因為知道這一天將會來臨，所以不管是面對誰，伊泉也好、野奴也好，包括魊妃在內，他都會刻意保持距離不敢接受任何人的感情。

一旦投入感情，到了分別的時候就會更痛苦，他不能給任何人承諾，只好避免自己陷入感情泥沼，他不想辜負這些喜歡他的人。

「八樂？」野奴啃著水梨，不解的看著八樂，這段日子以來八樂老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以野奴對八樂的了解，八樂肯定有心事瞞著她。莫非是在想賀童村的事情？

八樂瞄向野奴。

野奴問道：「還在想大榕爺爺他們的事情嗎？」

「不是。」

「那在想什麼？」

「野奴，妳在這裡住多久了？」

野奴的算數不好，她叼著水梨，曲著短短的手指認真算著，然後伸出八根指頭，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說道：「唔唔唔……這樣吧？」

「這段時間好像都沒付租金。」八樂說道。

「咦？」野奴叫了一聲，水梨咚的從嘴巴掉到桌面，「什麼租金？你要跟我收租金？」

「住在別人家裡也應該有所付出吧？」

「我、我有認真打掃呀。」野奴心虛的說道。

「把我的內褲洗破，碗盤摔到剩下兩個，屋梁上全是蜘蛛網，還有那邊……」八樂指向牆角的大洞，那是野奴上回發脾氣砸出來的破洞，「這就是妳所謂的認真？」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野奴理直氣壯的說道，「就是太認真了，太過用力，才會把這些都弄破嘛。」

「野奴。」八樂的眼神飄向窗外，語重心長的說道：「妳有沒有想過搬出去住？」

「不要，我才不要搬。」野奴毫不考慮的說道：「你去哪裡，我就跟到哪裡，這樣我才能保護你呀。」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八樂說到這裡忽地中斷。

野奴心頭一沉，連忙說道：「為什麼不在？你又要出去嗎？就算你不在了，我也會乖乖在家等你回來。」

「如果我沒有回來，這間房子就送給妳，還有密室裡面的藥材，妳不是一直想偷吃郾狐的肝臟嗎，那罈雪釀也可以喝掉沒關係。」八樂說道。

野奴驚覺不對勁，拉著八樂的手問道：「你要去哪？別像是在交代遺言好嗎。」

「沒有，別胡思亂想。」八樂拍拍野奴的頭說：「想不想去旅行，我幫妳買機票，妳出國去玩玩好了。」

「不要，我哪裡也不要去。」野奴直覺八樂想要把支開她，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永遠離開她。

「好吧，省下一筆。」八樂從椅子上起身，伸個了懶腰之後說道：「我出去透透氣，秋天了，氣溫真宜人。」

「八樂？」野奴跟著走到門邊，怯懦的問道：「你會回來嗎？」

「嗯。」八樂點頭。

野奴這才讓八樂出門。看著八樂的背影，她竟有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感傷，彷彿八樂這次出門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八樂走到林間。

秋天的風中隱含肅殺之氣，八樂今天不是來散步的，他也沒有白天漫步的興趣，太陽光總會讓他感到刺眼，那種明媚的陽光似乎不太真實，或許該說八樂認為那不是屬於他的光芒，站在陽光下會令他莫名心虛，彷彿竊取了別人的幸福。

今天他是出來巡視結界的，這陣子總覺得心煩意亂，不祥的預感占據心頭。他必須加強結界才行，免得危機驟然降臨。

八樂站在一棵老樹下，樹根下方埋了一把利劍，那是八樂設下的結界，他總共在房子的周圍埋了八支利劍，只要有人心懷不軌的踏入結界內，立刻就會被八樂捕捉到行蹤。

劍陣的力量已經不夠了，和八樂即將要面對的敵人相較之下，這些利劍就跟生鏽的廢鐵沒兩樣。

八樂認真思考，如果加一層血玉陣法呢？或是放上幾隻五剎屍蟾當守護，不知道防衛的效果會不會好一些？

就在思考之際，一道殺氣猛地射來，八樂隨即跳開，但揚起的髮絲仍被削落數根。

一把銀白色的飛劍刺在樹幹上，然而八樂轉頭看去，射出飛劍的傢伙已經離開了。

只差幾毫米，那把劍削落的就不是頭髮，而是八樂半個頭顱了。

對方是故意要殺他的。八樂嘆了一口氣，「唉。」

該來的還是避不掉，而他設下的劍陣果然沒用，這些東西對付妖怪、鬼魅還行，但是對於這次的敵人根本起不了半點作用。

八樂蹲下身子，徒手挖出他埋在樹根旁的利劍，現在這些東西已經沒用了，他像在生自己悶氣似的，把那把利劍扔到一旁。

隨即他走到插在樹幹上的飛劍旁邊，銀白的劍身發出寒光，上頭還綁著一張紙條。

真是老梗，這年代竟然還有人在用飛劍傳書。

八樂摘下幾片綠葉充當手巾，他用葉片隔絕自己的手指與劍身的接觸，用力拔出銀劍，樹木被刺出的刀縫陡然冒出一股黑煙，伴隨著「嘶」一聲，樹幹被劇毒腐蝕出一塊黑斑。

八樂早料到劍上有毒，但沒想到毒性如此強烈，果然是想置他於死地，幸好他沒有直接摸到劍身。取下紙條之後，他把銀劍埋起來，避免其他動物誤觸。

紙條上以古文字寫道：「出生之所，命運抉擇。時辰已至，非生即死。」

含蓄的挑戰書。

出生之所就是他出世的地點，也是這次決定命運之地，對方要他到出生地去。

這種寫法就像是電影常出現的「老地方」，主角說話時為避免別人竊聽，就會以「老地方」來代替地點。

只是送信的人可不是為了避免別人竊聽，單純是想故弄玄虛吧。還是對方以為他早忘了自己的出生地，若是他沒到的話，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處決掉他的性命。

那一句「時辰已至，非生即死」，就是暗示不去就會死的後果。

八樂揉掉紙團，從口袋抽出一根菸叼在嘴上，手指一彈，用指尖燃起的火苗在菸頭上點火。

他吸了一口菸，思緒飄到遙遠的過去，那一段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的過往，也是他不為人知的身世。

Ⅱ

八樂的母親是人類冥師，早在幾百年前就死了，人類的壽命不長，就像易逝的花朵。

而他的父親卻是擁有毀滅性力量的霍鬼一族。霍鬼本不屬人間，他們不是妖怪也不是鬼魅，而是一群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惡魔。

在霍鬼原本的世界裡面，幾千年前發生了一場神魔之戰，贏的人即為神，輸的人就會被打成魔族，禁制他們的力量。

輸了神魔之戰的霍鬼一族，在被監禁千年之後，意外發現人類世界，因此決定偷渡到人間來另起爐灶。

八樂的父親就是在那時與他的母親相遇，並且生下半妖的他。

事實上他還有一個由父親扶養的雙胞胎妹妹，他是由母親養大的，因此他對妹妹的印象不深。

八樂依稀記得與母親分離的夜晚，母親對他說道：「八樂，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都希望你帶著希望活下去。知道我為什麼替你取名為八樂嗎？人生有生老病死、哀絕苦樂，我希望你至少能保有最後一絲喜樂。」

話說完，母親就撒手人寰了。他一直握著母親纖弱的手，直到母親的體溫冰涼，他才把母親埋葬在院子裡。

母親死的時候不到三十五歲，她的容顏還沒老化，臉上甚至沒什麼皺紋，可是長期召喚霍鬼，使用禁法會加速流失她的生命之泉，以至於三十五歲就早逝了。

八樂當時十五歲，在那個年代已經能獨立自主。命運的推使下，他成為了煉妖師。

不堪的往事，回想起來令八樂頓感悵然。

他的母親生前十分怨懟兩個人，一個是她召喚出來的霍鬼──疫鬼，同時也是八樂的父親；一個是教導她成為冥師的母親，也就是八樂的外婆。

冥師是世襲制，召喚的祕法不傳外人。而她們的家族都會在年輕時與召喚出來的妖怪懷上雙胞胎，半妖的兒子與擁有冥師力量的人類女兒。

女兒會世襲成為下一代的冥師，兒子因為是半妖，則由妖怪帶走扶養或是吃掉以提升力量。

對妖怪來說，孩子不具有任何意義，因此他們會像某些蛇類吞食自己的骨肉來增加體力。

八樂的母親不想要變成冥師，可是在世襲制的壓力下，她也只能步上這條道路，冥師本身沒有高強的法力，卻因為血統的原故可以召喚出靈獸、魔獸或妖物。

能召喚出什麼等級的妖魔，就看本身的法力和緣份而定。

一旦召喚出來了，妖魔就會與冥師達成契約，協助冥師完成某些特定的任務。戰國時期有些國君會徵召冥師，讓冥師召出妖魔來幫忙軍隊。也有些冥師身兼村莊的祭師職責，必須以生命守護村莊。

妖魔給予冥師協助，而冥師則必須提供相等的回饋，妖魔的東西會隨著他們的屬性有所不同，有些要的是靈魂、有的要血祭，而有的則是要肉體。

八樂的母親世襲家族傳統，她以誕下的骨肉作為交易條件，承諾兒子會交給疫鬼帶走，女兒則繼續世襲冥師的職責，成為家族的下一任冥師。

只是事情的發展總會有難以預測的變數。疫鬼不是人類，他們的邏輯也不會跟人類一樣。

疫鬼帶走了女兒，把兒子留下。八樂的母親早知疫鬼的目的，於是她將八樂培養成煉妖師，希望八樂可以脫離疫鬼的控制。

只有變成煉妖師、熟知各種妖怪的習性，才有可能打敗疫鬼，去創造屬於自己的人生。

「擺脫你的宿命吧。」八樂的母親曾語重心長的向八樂說道。

在八樂的印象中，母親的眼神總是憂傷，就算笑也會帶著苦澀，他沒有見過母親真正開心的模樣，就連死了也是牽腸掛肚，半瞇的眼睛像是不捨闔眼。

究竟她放不下的是八樂，還是出生沒多久就被疫鬼帶走的女兒呢？八樂無從得知。

他只知道自己的人生籠罩在父親疫鬼的陰影下，只有把父親殺了，或是解除父親與母親當年的協議，他才有可能去過自己嶄新的人生。

八樂這幾百年來都生活在壓力下，不曉得疫鬼什麼時候會來打擾他的人生。他就像不知何時會被處死的俘虜，就算站在陽光之下，仍會覺得這片光明不該是屬於他的。

母親對他的影響很大，或許是因為出生之後，只有母親陪伴、照顧他，也只有母親是真正愛著他的人。

因為身為半妖，村民們看見他都會指指點點，並且害怕他傷害村中的孩童，所以會刻意疏遠他，並且阻止孩童接近他。

妖怪們也會因為他是半妖，所以想要把他吃掉。他與母親住的屋子周圍貼滿結界的符咒，不過他仍然會看見許多覬覦他的妖怪躲在暗處，想要等他出門時一口把他給吞了。

母親很煩惱他能不能平安長大，長大之後能不能擺脫疫鬼的糾纏，所以帶他去找陰陽師，希望陰陽師可以收他為徒，讓他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

母親的請託被陰陽師拒絕了。理由是，「這孩子被契約束縛了，就像一間房子不能同時賣給兩個人，既然他已經被賣掉了，就不能再入陰陽師的門下。」

母親甚為煩惱，八樂是男的，也無法世襲他們家族中的冥師力量，用肉體或骨肉去召喚出另一隻妖魔來對抗疫鬼。

曾經她帶著八樂去找其他冥師的協助，不過在封閉的冥師體制中，其他的冥師根本不想多管閒事。

母親有一次從妖怪的手中把他救出來，因此受了重傷，但母親仍緊緊將他護在懷裡，安慰他說：「別害怕，八樂，我會守護你。」

母親的淚水和鮮血濺在他的臉上，炙熱的溫度燒痛他的心。

他是不是不應該出生？八樂質疑過這個問題，直到看見母親的血淚才確定母親是愛他的，至少有人期待他的誕生。

到了他八歲時，母親終於找到讓他可以活下去的辦法。她帶八樂前往鬼潭，請求住在鬼潭的煉妖師收八樂為徒。

母親告訴八樂，煉妖師之間傳承一本密書，裡面記載所有妖怪的弱點和習性，這樣一來八樂以後就不必擔心被妖怪欺負，也可以找出殺掉疫鬼的方法，擺脫他的宿命。

八樂不想母親失望，點頭答應成為煉妖師。他那時候根本不懂什麼叫作煉妖師，不過既然是母親替他安排的，他便願意接受。

到了鬼潭之後，那名煉妖師同意收八樂為徒，不過為了讓八樂可以專心學習，師父訂下規則，八樂每年只能回家一趟，而且每次回家不能超過三天。

「八樂，你可以做到嗎？」母親問道。

「是，我可以做到。」八樂假裝開心的說道：「母親不用擔心，我一定會成為出色的煉妖師。」

他不想與母親分開，可是更不想母親掛念他，只好裝作一點也不眷戀母親的模樣。

直到進入煉妖師的門下，八樂才明白這是怎樣的職業。

煉妖師說穿了就是妖怪煉丹師，或是鬼郎中，專門替妖魔治病，有時還幫忙解決疑難雜症。

由於妖怪們的個性怪誕，往往會在治病的過程中因為不爽，就把煉妖師給殺了。

煉妖師們為了自保，所以最後發展出一本只傳承給同行的密書，其中詳實記載各種妖怪的弱點，讓煉妖師們可以在治病的過程中與妖怪抗衡，免於被殺的命運。

不過對於這個說詞，八樂抱著懷疑態度，他認為這只是在幫煉妖師們進行的妖體實驗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他進入煉妖師門下，赫然明白為什麼煉妖師會趨於沒落，沒人願意承接這門事業，並非因為治病的過程中會有生命危險，更大的原因是初入門的煉妖師都必須成為藥罐。

八樂的師父為了研究藥草的功效，在他身上種了許多劇毒，再試著一一化解。

要想學會煉妖之術，就得先當十年的試藥白老鼠。

過往的記憶一一被勾起，那些他一直沒忘卻不願記起的片段，此時清晰得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事情，跑馬燈似的在他的腦海中播放。

一回師父叫他進入一口大缸中，他害怕得直發抖，可是又擔心不聽話會被師父趕出門，只好硬著頭皮赤腳進入大缸裡面。

原來師父在缸裡放了鬼面螂蛛，上百隻蟲子啃咬他的皮膚，那種痛楚宛如被炙熱的烙鐵燙過。

他想掙扎卻被師父警告：「這些螂蛛是我花了不少功夫弄回來的，你要是敢弄死一隻，我就剝了你一層皮餵牠們吃。」

八樂知道師父不是說笑，只能緊緊抱著自己的身子忍耐。痛苦沒有太久，因為他很快就中毒了，全身變得又麻又冷，一下子從炙熱灼燙的融爐中被扔進寒冰地獄內，他的嘴唇發青，除了冷之外，感受不到其他的知覺，手腳彷彿不是自己的，他甚至感受不到四肢存在，更別說是奮力掙扎。

師父把他從缸中拎起，像在提一隻死豬，他的腳在地面上拖行，最後被扔上竹床，用銀針在身上亂扎，師父餵他吃了幾次湯藥，一開始他因為臉部肌肉麻痺所以吞不下東西，師父索性用灌的，他嗆了好幾口，差點因此死絕。

後來他仍是被師父救回來了，據說他昏迷了七天，師父救回他時沒有半點愧疚之意，反倒沾沾自喜的說道：「若不是我，你早魂歸九天了。呵呵，我要把這藥方記入密書裡面，這可是我研發出來的……」

煉妖師們彼此也會爭鬥權勢、名氣，密書是互通的，可以看見誰研發了什麼藥方，或是記入了什麼妖怪的弱點，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他們會使用變態的方式去解剖、實驗妖怪。

八樂的師父當時正缺一個乖巧的實驗品，他本來不願意收八樂為徒，總覺得人類的孩子弄幾下就會死了，收了他反而麻煩，但在知道他身上流有霍鬼一族的血統，是半妖的身份時，他的師父立刻同意他拜入門下。

說開了，八樂的師父僅是想要研究他，認為他很有研究價值而已。

大部份的煉妖師因為對研究有強烈執著，所以會像瘋子或變態，令妖怪、人類們敬謝不敏。

跟在師父身邊的日子，他搞懂煉妖師在幹嘛了。

平常而言，煉妖師跟巫師很像，幫人收收小妖、治療怪病，但他們畢竟不像村裡的祭師可以得到村民愛戴與供奉。

一般人還是挺怕他們的，所以沒事的時候絕對不可能靠近煉妖師的房舍。

而他們和巫師還是有所分別，巫師擁有通靈能力，可以與神靈或是惡魔溝通，透過神魔之力來治病與抓妖。

但是煉妖師靠的是自己，不依賴其他神魔之力。當然一般人分不出來，這是只有特定人士才知道的區別。

煉妖師們因為個性孤直，也不愛有人來打擾，因此對於這樣的生存方式也挺適應的。

八樂還記得自己在當徒弟的那幾年，第一年只見過四個訪客，其中兩個是人類、兩個是妖怪。

生意很糟，他成天和師父單獨相處，所以一看見訪客上門，心裡都會很開心，因為師父忙著處理委託，就沒空再虐待他。

師父總會在客人上門時，瞪著他、在他耳邊低聲威喝：「皮給我繃緊點，別出差錯了。」

八樂也都只有千篇一律的答覆：「是。」

他有很多機會可以離開，可是八樂從沒有偷跑，一開始師父還對他不信任，認為他一定會溜走，但是日復一日，師父也相信他不會走了。

師父曾經疑惑的詢問八樂：「你很想成為煉妖師嗎？為什麼受了這麼多苦還不逃？」

他一邊問，一邊拿刀在八樂的手上劃出一道血口，放出青黑色的血水要當藥引使用。

有時他們會碰上很難醫治的疑難雜症，師父就會讓八樂染上和病患一樣的疾病，然後把八樂醫好了，再用八樂的血肉去當藥引拿給病患吃，這種做法和現代醫學所用的疫苗有些類似，也跟蛇毒血清的做法相似。

古法的血清製作方式也挺殘忍的，以前的人發現馬被毒蛇咬傷時，並不會毒發死亡，醫療團隊發現這件事之後，就養了一批馬，讓毒蛇去咬馬，再從馬的身上抽出血液，研發出抗蛇毒的血清藥劑。

八樂的狀況就像醫療團隊所養的馬，需要什麼毒蛇的血清，他的師父就會抓蛇去咬八樂。當然那些蛇就是染上重症的患者，他的師父為了讓八樂也染上相同的疾病，曾逼他去吃瘟疫病患的屍肉，也曾把病患的毒血輸到他體內。

他還記得自己渾身長滿爛瘡、生不如死的時候，高燒到四十度，師父卻只是惡聲惡氣的說道：「給我撐著點，病患還沒救回之前，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扔進鬼潭沼澤餵屍鬼。」

他的命不值錢，甚至比不上村民帶來當醫藥費的一隻瘦雞。

後來師父救回病患的命，只扔了兩隻雞爪給他。

他的食物大多都是師父對他進行人體實驗的藥材，說也奇怪，不知是藥材很營養、很補，還是他半妖的體質太堅韌，竟然就這樣活了十個年頭。

「你很想當煉妖師吧？」師父問他。

八樂說道：「我不想讓母親失望。」不管是要他當什麼，只要能讓母親安心就好，這就是他的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