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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京畫本

書籍編號:010

作者:盛顏

封面繪者:愛菲爾

美術設計:楊曉惠

責任編輯:易林

出版日期:2010-04-28

ISBN:9789866244087

定價:280

販售地點:書局,網路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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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白水卷‧南金東箭卷》

歷經三年,廣大武俠迷私藏網路武俠小說第一名

期待已久的單行本終於上市!!

歷史武俠女性第一人——盛顏

她笑的那一刻,嘉樹仿佛聽到了花骨朵綻開時啪的那一聲。如此容顏,近在咫尺,卻似有千里之遠,令他感到輕微的眩暈。月光像一匹冰涼的絲綢從指間滑過,他合攏手指,卻什麼都握不住,靜了半刻,輕聲道:「那麼,你保重。」

如此奪人的美麗,如此殘酷的青春。
愛她,卻不被她所愛,這是何等的痛楚和絕望,嘉樹現在已經知道。

簡介

故事發生在宋朝,一對江南世家夫婦前往遼國尋找藥引
玉樹臨風的丈夫與美麗的妻子,帶著一個尚在襁褓的女嬰匆匆趕路
路經黑山天池時,卻碰上來意不善的契丹人
先是調虎離山引走丈夫,再趁妻子不備,搶走女嬰
剎那間天地變色,愜意的旅程成了傷心之旅
女嬰的命運繫於老天一端:被契丹人養大或被狼奪去性命
這看似意外卻是計算精密的復仇計畫
幕後陰謀者目的為何?
多年後,江湖上出現一清麗不容逼視的女子,名之為觀音奴
十三年前即渴望親手扶養她長大的藍眼男子
十三年前從狼洞救她出險的契丹少年
十三年後在江南水鄉邂逅的士族公子
愛情,會在他們之間投下何等變數?

◇推薦》等待盛顏如花綻放 ◎明日工作室「明日武俠」書系主編 劉叔慧

一切開始於一樁並不美好的抄襲事件──溫世仁武俠小說百萬大賞第一屆就鬧出入圍得獎人的作品是抄來的,一字不改,只改了篇名和主角姓名,就權充是自己的創作,大大方方的參賽,大大方方的領獎。

該小說文辭纏綿,故事動聽,大家都看好是掄元之作。而盛顏是這個苦主。事情拆穿之後,對方抵死不認錯,盛顏不慍不火,一派斯文,只寫了一封條理分明的長信,有理有據的說明這是自己生的孩子,斷沒有反被污為賊兒的道理。

整件事從開始到結束,盛顏平淡以待,既未高聲指責,亦沒有要求補償。只要個是非清白。

而之後跟她的往來亦都是如此平淡,偶然一封相問書信,她寫得慢,不論網友讀者如何催逼,她的小說一如合節令的花朵,時候到了自開落,不由人說。

我就這樣安心相待,年復一年,等來了《三京畫本》。

如果你愛看武俠,這壯麗的邊城恩仇、深沉的江湖算計,必讓你愛不釋手;如果你不愛看武俠,僅是觀音奴、鐵驪、嘉樹的愛恨情仇,就足令你牽腸掛肚,痴心等待。楊過和小龍女的愛情超越文類,盛顏勾畫愛情的功力,超越金庸。

如今盛顏已綻放,只等賞花人。

◇作者簡介

本名朱慧穎,四川新都人,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屬相為蛇,星座雙子。

十六歲時曾休學習武,在中國南端的熱帶島嶼磨練了四個月。瓊海市加積鎮的門山園武術館成為一生夢想的起點,當日師父傳授的套路已然淡忘,惟錚錚武俠一直是心底所愛。

主要作品:《連城脆》、《寒鴉劫》、《牡丹錯》、《十二城記》、《三京畫本》(連載中)。

◇盛顏自述寫作


據說古龍先生寫稿前一定要潔淨雙手、修剪指甲,這不單是一種習慣,更是一種態度。

每個人寫作時的習慣各有不同,聽音樂應該是比較大眾的一種。我寫故事時也喜歡聽音樂,不過一段時間內只聽一首,用千千靜聽的單曲迴圈模式反覆播放,直到我完成那一進程或場景。於是某段故事跟某段音樂就有了微妙的聯繫,譬如趙扶風在廿年後回到臨安的心情軌跡與張韶涵的《呐喊》,譬如東京夢華卷〈明月千里寄相思〉一折與Vitas的《星星》。

這種聯繫如此緊密,以致我在聽到特定歌曲時就能在腦海中調出對應的場景和當時的情緒。這種聯繫對讀故事的人來說並不要緊,對我來說卻獨具意義。由此我得到一個結論:從始至終,推動我寫作的不是情節、人物或別的什麼,而是情緒。

大家都知道我寫得慢,其實不是敍述本身慢,而是我進入敍述狀態的那個過程緩慢。每次寫完一個大場景,我都需要調整和緩衝,這種醞釀的過程有時會拖很長時間。一年三六五天,我用三百天的時間來積累,只有六十五天的時間真正在寫。

逾求是我的雜誌編輯,他看過《三京畫本》的大綱,所以有時會委婉地提醒我:既然整個故事走向明確,情節全都成竹在胸,為什麼不能按時交稿呢?新年上班的第一天,接到他催稿的電話,我很不好意思,告訴他東京夢華卷(下)的稿子又得拖一拖。

講完電話,我反省了一下。《三京畫本》是從2004年初夏開始寫的,六年間,它的骨架被反覆校正和打磨,它的流線在我的腦海裡熠熠發光,思維的手指停在哪個骨節上,哪個場景就會浮現出來。在我心裡,這是一個早就完成的故事,創作的熱情和樂趣被過早消耗,支撐我完成它的動力只剩下因為連載而對讀者產生的責任。

儘管如此,我仍然希望用恰如其分的文字再現場景、表達感情,我不願意讀者看到一個敷衍塞責、沒有光彩的故事,所以我用了很多時間積攢情緒、進入狀態。如果故事呈現出來的面貌與我的構想存在差距,那我決不會把它交給編輯。

——當然,這種寫作狀態並不好,不夠專業,過於任性。

我相信,如果現在寫一個新的故事,應該能結束這種磨人的狀態,但在完成《三京畫本》以前,我的責任心和對《三京畫本》的重視程度都不允許我去寫別的故事。陷在這個悖論裡,我只好這樣鞭策自己:《三京畫本》的故事發展到後半部,從人物關係的複雜程度和情節衝突的激烈程度來說,還是很有挑戰性的,我要竭盡所能地表達出這個故事的感情和力量。

現在寫到了東京夢華卷的第七折,聽的歌是《500 Miles》。乘火車遠行,離家一百里、兩百里……五百里,歌詞簡單,旋律宛轉,蘊涵的鄉愁卻能刻骨。這首歌有N個版本,我最喜歡the Innocence Mission唱的那一版,女主唱清淡溫柔的聲音真可謂百聽不厭。

談到火車、遠行、離別這些意象,馬修•連恩的《布列瑟農》也是一首很美的歌。

我喜歡這些歌。因為我想做一個流浪者而不可得,所以總是讓我故事的主人公遠行和流浪:我讓趙扶風跨過博斯普魯斯海峽,在異國的聖索非亞教堂裡,以中國俠客的自由精神和獨立人格,與君士坦丁主教長代表的神權對抗;我賦予南海神刀門在遊歷中磨礪刀術的傳統,讓不停行走的雷景行遇見四處流浪的蕭鐵驪……

這種補償,就像好友麗端說的:「我想我自己仍然會一直寫下去的。阿顏也會一直寫下去的。我們都有一個共識,能夠寫點東西,是我們能夠暫時擺脫庸碌生活的唯一方法。」

就像我在《十二城記》中寫到陽朔時:「我沒法自己丈量的土地,希望我的遊俠們代我領略;我渴慕而不能穿越的歷史,希望我的英雄們代我見證;希望他們代替我住到碧蓮峰下……呵,那些一生都沒有辦法實現的理想,就在我躑躅於陽朔西街的那個夜晚,像青鳥一樣撲棱棱飛起,飛越這塵世,飛進那清澈高遠的世界。」

是的,一直寫下去,向著我們的理想國。

也許有一天就會到達。

◇盛顏與《三京畫本》的貼身問答


一、看完「三京畫本」第一個念頭是,為什麼這本小說會給人一種讀小說的熱情?也就是急迫著想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事,我想那是因為裡頭的人物都栩栩如生、而且讓人喜歡,即使有幾個好像漂亮得欠真實(笑),卻無損其引人之處,在創造人物與他們的遭遇時,你自己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則?

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則,惟為人要直,寫文要曲。

作為講述者,一方面要進得去,試想連自己都沒法打動的故事,怎能奢望打動別人?一方面要出得來,跳出故事來構建場景、把握進程和控制節奏,牢牢抓住讀者的心。

另據專家測試,嬰兒凝視漂亮面孔的時間明顯多於普通面孔。嬰兒尚且如此,何況我輩。好色之心,或者說,欣賞美人美物之心,人皆有之。(*^__^*)

二、在創造三京與大家同悲同喜的三年前,是什麼原因誘發你寫出這本小說的?

七年前,我寫過一個未完結的故事《刀上舞》,它發生在靖康之變後,卻在人物遭際和歷史細節的契合上出現了偏差。後來我決定重寫,將之更名為《三京畫本》,並把故事挪到靖康之變前十九年,設計了觀音奴和蕭鐵驪的相遇。

蕭鐵驪是《刀上舞》中沒有的角色。他在我重新編織故事的過程中順勢而生,我發現了這個角色的價值,由此確定了雙主角雙主線的結構,對遼國史的研究運用也就成了題中應有之義。

武俠小說是一種類型文學,有約定俗成的道德體系,自成一格的空間設定,別具特色的江湖元素,如果無視這些規則,武俠小說也就不是武俠小說了。話又說回來,不管裝故事的籃子是什麼款式,盛給讀者的都應該是有新意、可回味之物,在這一點上,任何類型的故事都是一樣的。為此,我努力了。

三、在這麼漫長的寫作過程中,可不可以跟讀者分享一下你的心路歷程?

所以走上這條路,走了這麼久,是因為我渴望講述。講述的過程雖然有辛苦時、有艱難處,卻也賦予我難以名狀的歡欣、鮮明昭彰的快感。

作為講述者,要有堅強心、執著心,不為外物所動。畢竟世界廣大如許,選擇多,變數也多,不是每個人都會把最初的夢想堅持下去。

作為講述者,還要有自信心、自省心,做到寵辱不驚。不因讚美而妄自尊大、故步自封,亦不因批評而妄自菲薄、心灰意冷。

這些年兜兜轉轉,也有停下來休憩的時候,但只要一念不息,我就會一直寫下去,不想放棄,也不會放棄。

四、三京先出繁體版的原因其實說來有點尷尬,是因為明日工作室舉辦的溫世仁武俠小說獎參賽者抄襲你的小說,武俠系列的主編劉叔慧才注意到你的作品,說說那段經歷。

2006年2月末,我在出差途中接到叔慧小姐的電話。車子行在山路上,通話品質不太好,但事情還是聽明白了。第一屆溫世仁武俠小說百萬大賞的入圍作品中,有一部遭人檢舉,主辦方需要釐清事實,也希望我能表明立場。

我到網上搜了那部入圍作品來看,跟舊作《連城脆》一字不差,除了故事名和人物名不同。當時的心情,跟家中失竊、小孩遭綁差不多。

我沒法兒忍下這口氣,寫了洋洋五千言的聲明,列出《連城脆》在網路上和雜誌上首發的證據,闡述了故事為何要選擇這樣的主題和視角,「無咎日記」是怎麼來的,宋代城市的婚嫁、報曉、賣花習俗如何,海南黎族的服飾習慣如何,宋代海南的香料和糧食貿易如何……

結果讓人欣慰,主辦方取消了那部作品的獲獎資格,並在大賽官網和《聯合報》上發表聲明,給我家孩子正了名。自那以後,我發故事都堅持先雜誌後網路的順序,若再遇到類似事件,舉證會更方便和有力。

因此與溫婉從容的叔慧小姐結識,稱得上憾事中的幸事。此後每年均與叔慧小姐郵件往來,互致問候。歷屆溫世仁武俠小說百萬大賞的獲獎作品結集出版,她也都不遠萬里寄來給我。叔慧小姐一直很關心我的寫作進度,奈何我寫得太慢,直至去年秋天,終於與她敲定出版事宜。到今年四月《三京畫本》繁體版第一冊問世,可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五、雖然你在簡介中曾提及自己之所以投身武俠小說寫作的原因,但能不能跟並不那麼熟悉你的臺灣讀者介紹一下那段經歷?

我目前寫的武俠小說都有「南海神刀門」的設定,在《連城脆》中也描繪過南海風光,這些都與自己的經歷有關。現在就跟大家聊聊十六歲時到海南學武的事兒:)

那時我正處在叛逆期,覺得沿著讀書考試就業這種既定軌道走下去的人生太無趣。跟爸媽攤牌時,不好明說,只能歸結為省重點強手如林,氣氛壓抑,讓我的厭學情緒達到了極點。

舅舅在海南工作,他提出帶我到那兒休息一段時間,開明的爸媽慨然答應。跟學校攤牌時,他們也不好明說,只能解釋成咱家孩子躲在被窩裡偷看小說,視力嚴重下降,需要休養一個學期。

於是我坐著舅舅的車,從黔桂的山一直開到北海的港,然後連人帶車搭上海輪,到了那個夢中之地。

武館位於瓊海市加積鎮的門山園,一處有三四座院落的仿古建築。園中小院或曰怡紅院,或曰瀟湘館,令人解頤。武館設在後院,是一棟「L」形的三層小樓,或者是四層,這個記不太清了。

門山園對面有一家店,左邊販售簡單的零食和日用品,右邊擺滿文革時代的舊書,讓人不知今夕何夕。武館的食堂只提供清炒空心菜和米飯,所以我常去店裡買零食。比起一成不變的空心菜,充滿防腐劑、添加劑的火腿腸和八寶粥算得上美味了。

武館的學員每天都要練長跑,在清爽的晨風裡,穿過廣袤的田野,路過白色的軍營,肥大的芭蕉,以及高大又挺拔、驕傲又寂寞地開滿火紅花朵的鳳凰樹……

是不是很像世外桃源?

可惜我完全沒有習武的天賦,連側手翻都學不會,淚。

老爸聽我說此間生活很無聊,給我寄來一大堆書,甚至有《唐詩鑒賞辭典》這類可以當磚頭砸人的。當別人揮汗如雨地練習時,我卻捧著書懶洋洋地發呆,自己都覺得不太合時宜,好像來錯了地方。

某日,武館的幾個師兄被人報復。雖然沒有親眼目睹當時的火爆場景,那血跡斑斑的樓道還是讓我震驚了。這兒根本不是讓我逃避現實的世外桃源哪。

何去何從?我考慮清楚後,坐下來給舅舅寫了一封信。第二天,搭村裡人的摩托車,到鎮上的郵局把信寄了出去。五天後,舅舅趕到門山園,把我接回海口。

我還是走上了那條既定的軌道。

現在回想這段經歷,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少時光如在眼前:明亮輝耀的海島陽光,濃而不膩的熱帶花香,還有那些一起流過汗、灑過淚的少年和姑娘……對此,我從不後悔,想起來只感到美好。

必須感謝寬容的爸媽和熱心的舅舅,給了我機會去嘗試不一樣的人生。

六、對大陸讀者或網友來說,盛顏是熟悉的名字,但對臺灣讀者來說卻很新鮮,向大家介紹一下你自己。

這個問題讓我很撓頭。自我介紹什麼的,最頭疼了。

小學四年級就開始看《射鵰英雄傳》的資深閱讀者?初中二年級時在練習簿上杜撰名為《劍影江南白蘋岸》的故事並在本班傳播的武俠發燒友?高中一年級時休學習武卻鎩羽而歸的功夫愛好者?利用閒暇寫作,行走於「文字江湖」的業餘織夢者?

人海茫茫,我講述的故事有幸來到您眼前手邊,讀後若覺得投緣,何妨隔著遙遠時空會心一笑,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七、雖然有點犯規,但能不能向大家透露你最喜歡這個故事裡哪個角色?

跟故事中這些角色周旋了六七年,他們折磨我,我也折磨他們,說起來都挺有感情的,當然秦綃老太婆除外。

若說最喜歡的,應該是《刀上舞》中的嘉樹。從《刀上舞》到《三京畫本》,嘉樹被拆成了三個人,耶律嘉樹繼承了名字,蕭鐵驪繼承了身份,完顏清中繼承了性格。

八、進入地宮後,你把鐵驪和清櫻分配給貪婪這個咒語,這部分你有沒有話要講?

貪婪是個貶義詞,但放到特定語境裡理解,意義便有不同。鐵驪的「貪」,可以解成光復遼國、重返故園的熱望;清櫻的「貪」,可以解成跳出桎梏、擁抱新生活的熱望。這樣的熱望,是貪婪的,更是豐沛的,充滿生命力的。

九、你說你可能會花三百天來構思,卻只用一年裡剩下的六十五天來寫作,為什麼你醞釀作品的時間總要這麼久?是因為非專職或其他原因?


因為不是專職寫作,可利用的時間便有限,直接導致我寫得慢。也因為不是專職寫作,我處於一種想寫才寫、不想寫就放任自己的狀態,於是就更慢了。如果規定一個時段,每天到時候就開始寫,促使自己養成半職業的寫作習慣,我的效率肯定比現在高。


十、在寫作這個故事的過程中,最辛苦的是那個部分?最快樂的又是那個部分?

寫得最辛苦的部分是關於打鬥場面的設計、鋪排和渲染,比如松醪會上鐵驪與清中的對決,涅剌越兀部與朮里古部的決戰,以及東京城中鐵驪與衛五的比試等。一方面,過往的武俠小說中有很多或者寫實、或者寫意的精彩打鬥,雖然不能說已經寫盡了,但今人要想寫出新意,還真得好好花一番心思。另一方面,打鬥本身不是目的,推出打鬥場面是為了更好地塑造人物、推動情節乃至表達見解,如果達不到這樣的效果,描述得再精彩都沒有意義。

寫得最快樂的部分一個是鐵驪帶著觀音奴四處流浪的戲,再一個是地宮中三對男女被靈府大陣「速配」後的對手戲。寫的時候真是不帶喘氣的,像泉水一樣湧出來,擋都擋不住。至於突然想到一個精妙的表達或一個新穎的情節,在心裡表揚自己:「哎呀,這麼處理真是再合適不過了。」這樣的小小快樂就不勝枚舉了。

十一、請你大聲的跟長久支持你寫作的讀者們宣佈,「三京」應該會在何時寫完?

改變我隨心所欲的寫作習慣,堅持每天寫作。在此前提下,我希望明年春節時完成《三京畫本》,包括創作中的東京夢華卷,以及馬上列進日程表的黍離麥秀卷和武林舊事卷。

盛顏及時挽救了大陸新武俠一把

網路好評不斷,私心鍾愛首選


l           盛顏的作品面世速度當真是慢,卻仍有那麼多讀者一如既往地追隨,我想,她文字之美,應當是一個極大的因素吧。(清霜傲雪)

l           盛顏的筆觸描繪著美妙,即使是樸素的文字也會給人帶來一種撲面而來的幽靜。(舞峰陽)
很沉迷盛顏的文字……有一種難以言語的美,如她那句經典的名句:只可感懷,不可述說。很多句子我都看了一遍又一遍,真的有口齒噙香的感覺。(卓清漣)

l           盛顏的確是慢工出細活,但是作品堪稱經典。(舒亞男)

l           盛顏的作品每部都妙不可言!清新又大氣,婉轉又自然。(janely)

l           盛顏稱得上個真正的才女,文字不錯,人物也寫得很好,故事也好,看上去平淡中又帶著一點浮動。(儆。藍)

l           在經歷了前半年的「新武俠」低潮之後,盛顏及時挽救了大陸新武俠一把。她的劍並不鋒利,但是卻是鍛造許久的。銳氣和厚重,透過層層的黑山白水,撲面而來。(河流如金
 

盛顏勾畫愛情的功力,超越金庸

武俠小說編輯&書評人專業推薦

明日工作室「明日武俠」書系主編劉叔慧
如果你愛看武俠,這壯麗的邊城恩仇、深沉的江湖算計,必讓你愛不釋手;如果你不愛看武俠,僅是觀音奴、鐵驪、嘉樹的愛恨情仇,就足令你牽腸掛肚,痴心等待。楊過和小龍女的愛情超越文類,盛顏勾畫愛情的功力,超越金庸。

《今古傳奇》武俠版社長、主編鄭保純
盛顏的稿子,真是不厭其長,但恨其短。與《寒鴉劫》比較,她還在向前走,觀音奴果然是氣象一新,神刀門的武功到後來嘉樹的煉魂術法,說明盛顏武學,亦新亦舊的探索也未停下來。盛顏在北宋地理人文等方面,也下了工夫,使之與江湖的設定結合完美,這個也非常的罕見。

 大陸知名武俠作家、《今古傳奇》武俠版前主編鳳歌
盛顏是武俠版作者中很獨特的一個,文史並茂,意興洋洋,行文間既有不讓男兒的蒼茫大氣,又以女性的視角觀照人世,情感細膩柔美,婉約有致。

《今古傳奇》武俠版編輯部主任李逾求
「金堅玉潤,鶴骨龍筋,膏液內足。」用蘇東坡形容沉香的話來形容盛顏的文字,倒是恰如其分。    盛顏對三京之生活風土等進行了極為細緻的描繪,以細微論,幾可媲美于大畫家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可是《三京畫本》又不僅僅局限於一隅,而是以三京為背景,以時代為橫軸,以成長為縱軸,形成一個既具歷史感,又具時代感的恢宏畫卷。觀音奴、蕭鐵驪、耶律嘉樹等在其間上映著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這江湖如此廣大,廣大到縱橫綿延開來,便是人生和世界。這江湖又如此細微,細微到我們可以憑藉歷史的座標,找到其中任何一點。

草鄉
《三京畫本》的描寫有一種奇妙的質感,一如徐悲鴻的畫,有西畫的濃墨重彩,亦有國畫的大筆寫意,廣大處浪漫不經,細微處卻纖毫畢現,層疊無窮。觀音奴跌宕奇妙的身世,從時空而言,可謂十年彈指,萬里咫尺,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洪荒浩茫,盪氣迴腸;江南女嬰——黑山狼孩——契丹少女——江南閨秀,有如一個奇妙的輪回,讓人讚歎造化的力量。還有那蒼山的幽洞古月,大漠的平蕪海子,西夏城的多歧秘宮,梵宇下的瓔珞世界,胡漢雜處的蠻京,江南煙波上的燕子……還有那形形色色的男女,美的,醜的,剛毅的,憂傷的,溫潤的,瀟灑的,交相掩映,流輝溢彩。當這一些景象人影重疊起來,便構成了百彩紛呈,意境深長的奇美畫卷,一旦注目凝視,就再也移不開眼睛。

等待盛顏如花綻放

明日工作室「明日武俠」書系主編 劉叔慧

一切開始於一樁並不美好的抄襲事件──溫世仁武俠小說百萬大賞第一屆就鬧出入圍得獎人的作品是抄來的,一字不改,只改了篇名和主角姓名,就權充是自己的創作,大大方方的參賽,大大方方的領獎。

該小說文辭纏綿,故事動聽,大家都看好是掄元之作。而盛顏是這個苦主。事情拆穿之後,對方抵死不認錯,盛顏不慍不火,一派斯文,只寫了一封條理分明的長信,有理有據的說明這是自己生的孩子,斷沒有反被污為賊兒的道理。

整件事從開始到結束,盛顏平淡以待,既未高聲指責,亦沒有要求補償。只要個是非清白。

而之後跟她的往來亦都是如此平淡,偶然一封相問書信,她寫得慢,不論網友讀者如何催逼,她的小說一如合節令的花朵,時候到了自開落,不由人說。

 

 

盛顏
本名朱慧穎,四川新都人,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屬相為蛇,星座雙子。
十六歲時曾休學習武,在中國南端的熱帶島嶼磨練了四個月。瓊海市加積鎮的門山園武術館成為一生夢想的起點,當日師父傳授的套路已然淡忘,惟錚錚武俠一直是心底所愛。
主要作品:《連城脆》、《寒鴉劫》、《牡丹錯》、《十二城記》、《三京畫本》(連載中)。
卷一
自序
黑山白水卷
第一折 宛轉豔歌行
第二折 蕭家觀音奴
第三折 草色一萬里
第四折 清晝逢妖鬼
第五折 邊城染素香
第六折 瀚海迷蜃景
第七折 飄飄何所似
第八折 動息如有情
第九折 未飲先如醉
第十折 為君起松聲
<第十一折 此會在何年

卷二
南金東箭卷
第一折 世家
第二折 部族
第三折 訂婚
第四折 開國
第五折 迷局
第六折 疑陣

第一折 宛轉豔歌行
大興安嶺曼衍北疆,到與燕山交接之處,生出一座挺秀的峰來,契丹人呼作黑山,後世稱為賽汗罕烏拉。傳說黑山是天神居所,契丹人死後,靈魂必定歸於此處,受黑山之神管轄,所以契丹人視黑山為聖地,若非祭祀,不敢近山。

遼國天祚帝乾統七年(一一○七)的夏天,黑山道上,轔轔的車聲碾破了一山寂靜。

車帷挽著,露出一個碧衣女子的側影,鴉鬢雪膚,風致楚楚。車後,兩名男子騎馬相隨,當先一騎白衫素履,神情軒朗如朝霞初舉,光耀幽深山道;殿後的少年著淺藍布袍,身形瘦削,氣質乾淨。

行至半山,車中突然響起嬰兒的啼哭,白衫男子縱馬上前,在車窗邊道:「希茗,夜來醒了麼?我想她是餓了。」

碧衣女正給嬰兒哺乳,聞言笑道:「是餓了呢。今天這孩子倒乖,睡了一路,讓我也悶了一路。逸哥,你唱首歌來解解乏。」

崔逸道睨著她,微笑道:「希茗想聽什麼呢?」他想了想,彈鋏而歌:「男兒欲作健,結伴不須多。鷂子經天飛,群雀兩向波。」聲音清越,激起群山回應,將一首簡單的北朝民歌唱出單騎入陣、所向披靡的慷慨來。

李希茗抿嘴一樂,逗著懷中嬰兒,「夜來,阿爹沒嚇著你吧?姆媽給你唱一首柔和的。」她曼聲歌道:「月既明,西軒琴複清。寸心鬥酒爭芳夜,千秋萬歲同一情。歌宛轉,宛轉淒以哀。願為星與漢,光影共徘徊。」清冽陽光穿過縹青山林,映著她晶瑩肌膚和淺紅嘴唇,淡到極致反成濃豔。

崔逸道心中一醉,低聲道:「希茗若是星辰,我便是天河,總是陪著你的。」

李希茗不說話,低著頭整理嬰兒襁褓,素白的頸項卻沁出微紅。蜷在錦褥上打瞌睡的小丫鬟玎玲半睜眼睛,偷偷笑起來。

說話間,山道已盡,一條窄徑壁立於前,只堪人行,再容不下車馬了。崔逸道右手攬著李希茗,左手抱著嬰兒,足尖輕點,瞬息間已攀到幾丈外,藍袍少年緊隨其後。

玎玲仰著脖子,悻悻地對車夫崔穆道:「穆叔,阿躬的功夫這樣好了,卻不肯帶我上去,忒也小氣。」

崔穆裝了一鍋煙,美美地吸了一大口,「未必摘下來的金蓮就不是金蓮了,在這裡等著,一樣得見。」

玎玲嚮往地道:「咱們淮南的荷花都是紅白兩色,這深山老嶺裡倒長出金黃的來了,真想不出是怎麼個好看法。」

崔穆嗤地一笑,「那可是太夫人的藥引子,再好看也不能簪到你小丫頭的腦袋上。」

玎玲鼓起腮,「嘁,穆叔別把我當小孩兒取笑。」

黑山如此峭拔,料不到峰頂平坦如砥,方圓足有十餘里。雲煙淡淡,及膝深的草上,冶豔的夏花錦一般鋪開。花海中央的天池,赤金色荷花吐蕊綻放,華麗花光與碧綠水色相映,如夢如幻。

李希茗只覺麗色流轉、花香繚亂,不由讚歎:「逸哥,見到這等景致,一路辛苦都不枉了。」

崔逸道微笑頷首,打量四圍,見遠處有八九個左衽窄袖的契丹人,牽著白馬白羊,抱著白雁,想必是來祭祀山神的。他將嬰兒遞給她:「希茗,我去摘金蓮。」言罷雙臂展開,鷹一般掠過長草。

崔逸道落到天池中的荷葉上時,李希茗身側忽有異動。一名戴著青狼面具的契丹人向她衝來,將草叢分出筆直的一線,其勢如同破竹裂帛,眨眼間已距她七尺。契丹人的長鞭似靈蛇一般鑽到李希茗懷中,勾著嬰兒的襁褓,一回手,竟將嬰兒生生奪了過去。得手之後,契丹人決不耽擱,轉身狂奔而去。

侍立在旁的崔躬應變不及,倉皇中將佩劍當暗器來使,朝那契丹人擲去。長劍破空,釘在契丹人臀上,他踉蹌前撲,卻將手中嬰兒奮力拋向夥伴,另一人接了就跑,如同接力。

李希茗叫著「夜來」,拔步便追,但她不會武功,情急之下一腳踩到裙裾,反而跌進草叢。

變生俄頃,待崔逸道掠回,搶到嬰兒的以敵烈已快奔到山峰邊緣。崔逸道拔劍追去,有如隼擊長空,將攔路的契丹人一個個劈翻在地。劍光雪亮,一蓬蓬血花在草場上綻開,他的身法卻無半點窒礙。

以敵烈流星般向下墜去,身影很快沒於蒼茫林海。

崔逸道放聲長嘯,候在峭壁下的崔穆聽到主人嘯聲,已然警覺,旋即見一個懷抱嬰兒的契丹男子從小徑奔下,鵝黃色襁褓赫然是自家幼主的。

崔穆迎上去,怕傷著孩子,攻的是以敵烈下盤,紫銅煙鍋狠擊在他的髕骨上,火星四濺。

以敵烈只覺一股開碑裂石的大力斫在骨頭上,身子晃了晃,死抱著嬰兒不放手,步伐卻慢下來。

崔穆這一阻,崔逸道便追了上來,踏著雲杉的枝條,風一般卷過山林,躍過以敵烈的頭,落在山道上。崔逸道出劍的速度極快,劍勢夭矯,屈曲盤旋的劍路似一場凍雨般裹住了以敵烈。

以敵烈只覺全身要害都籠罩在他冰冷的劍光下,惶惶不知向何處反擊,忽然耳郭劇痛,漫天劍光斂於一泓碧水,八寶崔氏的碧實劍已削去他一片耳朵,架在他頸上突突跳動的血管旁。

崔逸道見夜來吃了這番驚嚇,竟然不哭,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瞧著自己,心中頓時安穩,冷冷道:「還我女兒來。」

以敵烈並不退讓,怒視著崔逸道,牙齒咬得格格響。他長得極高大,髡髮空頂,只在兩鬢留了兩股長髮,被耳朵上的兩個金環收束著。此刻少了一片耳朵,頭髮便披散下來,髮梢猶在滴血,樣子極凶。

崔逸道怕他傷著女兒,不敢硬奪,出手點他穴道,卻覺指下一滑,明明點在實處的穴道竟成了虛的。這契丹人並非內家高手,決不可能練成轉移穴道的神技,但崔逸道連試幾處都是如此,不由震駭。

遠遠傳來一個柔媚的聲音:「這位官人,可以放開我的同伴麼?」

崔逸道偏頭一看,臉上忽然沒了表情。來的是個薩滿教中的巫女,抄一把解腕尖刀抵在李希茗心口,後面跟著眼神迷濛的崔躬。

巫女郁里的白衣在風中翻飛,馥郁的香氣像河水一樣漫過。她細腰柔軟,步伐如舞,腕上繫著的金鈴發出叮叮之聲,並不是什麼出色的美人,卻帶著難描難畫的魅惑。

玎玲怔怔地瞧著,只覺脈搏與這巫女行走的節奏漸漸一致,心跳聲似春雷一般在耳邊迴響,極恐懼,卻又極歡喜。連崔穆這樣的老江湖也露出恍惚神色,惟有崔逸道不為所動,冷冷地站在當地。

郁里眼色媚人,道:「你,兩個裡選一個。要娘子,就放我同伴走;要孩子,你娘子就死。」她的漢話頗流暢,只是腔調怪異,像咬著舌頭說話。

崔逸道方才連斃八人,就是為了避免後顧之憂,殊不料這巫女暗中埋伏,竟挾持了李希茗。一邊是傾心相許的妻子,一邊是如珠如寶的女兒,又有哪一邊捨得下?一顆心頓時如煎如沸。

郁里見他不語,手上微微加力,已挑破李希茗的羅衣,霎時鮮血湧出,濕透前襟。李希茗痛得全身發抖,被巫女迷惑的神志卻清明過來,正看到以敵烈卡著女兒的脖子,似掐非掐,表情猙獰一如惡鬼。李希茗顫了一下,果決地道:「逸哥,你不必以我為念,先顧著夜來。」

崔逸道望著她,夫妻對視,仿佛過了良久時間,在旁人來說不過頃刻。崔逸道不再猶豫,沉聲道:「我放他走,你就保我娘子周全?」

李希茗急了,厲聲道:「逸哥,你別糊塗!」

郁里抬手在尖刀上一抹,豎起鮮血淋漓的手掌,「我以血為誓,你讓我的同伴帶了小孩走,我絕不要你娘子性命。如違此誓,叫我血液乾枯而死。」

崔逸道撤劍,喝道:「滾!」

以敵烈沿山道狂奔而去。李希茗聽著孩子尖利的哭聲越來越遠,眼眶一熱,奮力掙扎,卻被郁里牢牢扣住。

崔逸道眼神冰冷,雖是盛夏,郁里卻覺得一股肅殺秋氣直砭肌膚,令寒毛都立了起來。她咬牙苦撐,捱了半個時辰,算著崔逸道再也追不上以敵烈,才挾持著李希茗慢慢挪到崔逸道的馬旁。

崔逸道的明雪駿向來認主,絕不容生人靠近,在郁里面前竟很馴順,低下頭舔著她手上的傷口。郁里輕輕啟齒,婉轉一笑,其媚術之瑰麗,只可用驚心動魄形容,崔穆等自不待言,連崔逸道都有些眩暈。

便當此際,郁里突然發力,將李希茗往山道旁一塊稜角鋒銳的巨石上拋去,自己身子一旋落到明雪駿背上,迅疾拍馬而行。

崔逸道在十步外飛身躍起,挽住李希茗的羅袖。夏衫輕柔,承受不了李希茗的重量,嗤的一聲,只留了半幅袖子在崔逸道手中。幸虧他反應極快,使出汴京紫衣秦家的神通拳,臂膀喀地一響,似突然長了一截,拿住了她的手腕。他攬著李希茗,不由得冷汗涔涔,方才若稍晚一步,她必然重傷。

「要找回你的孩子,到上京來。」郁里卻已逃到二十丈外,遠遠地撂下這話,笑聲灑落一路。

崔逸道恨極,惜乎日行千里的明雪駿被郁里奪走,想追上她卻是萬萬不能了。他低下頭,見妻子白著一張臉,黑色眼睛裡水氣迷濛,忙將她抱進馬車,仔細包紮。

李希茗掙扎著道:「別管我,逸哥,快去把夜來追回來,快啊!」

「已經追不上了。」崔逸道頓了一下,「希茗,當時若不答應那巫女,只怕你已經遭她毒手,這個險,我真的冒不起。」

她咬緊嘴唇,定定地看著他,怒氣鬱結在胸口,卻沒辦法發作出來,只能澀聲道:「我寧肯自己當人質,寧肯自己受磨折,也不願夜來吃一點苦。我的意思,你竟不明白。」

崔逸道心裡並不好受,雖說是安慰妻子,也是在安慰自己:「這些蠻人處心積慮地奪了夜來去,自然是想要脅我什麼,不會為難夜來的。八寶崔家不敢說要什麼有什麼,但凡這世上有的東西,我都會為夜來弄到手,你只管放心。」

他微微仰起頭,「咱們崔家的基業,幾百年來都在淮南,從未伸到北方。這次來遼國求金蓮,卻令你受傷,又失了夜來,這場子我一定要找回來。連妻兒都保護不了,我還算人麼?」

崔逸道另有一層想法,是決計不敢對李希茗提起,倘若夜來是被崔沈兩家放逐到遼國的對頭劫走,情形就不妙了。屈指算來,那被逐走的孩子現在才十五歲,短短三年就能設下這個局,驅使這許多高手來復仇,實在可怕。

李希茗知道夫婿少年得意,是南方武林的第一人,聽他說得這樣有把握,終於鎮定下來:「我並不是怪你……逸哥,我已經失去了阿元,再不能失去夜來了。這些蠻人哪裡會照顧孩子,夜來餓了怎麼辦?傷著怎麼辦?回不來怎麼辦?」她越想越怕,到末一句時難以為繼,哽在了喉嚨裡。

崔逸道低頭吻住她蒼白的嘴唇,不欲她再說下去,那唇涼得他的心微微一顫。他輕聲道:「希茗,我一定會找回夜來,帶你們娘倆平安回家,你安心歇著。」

給李希茗裹上羽緞披風,崔逸道出了馬車,卻見崔穆等人兀自癡癡呆呆,那巫女的攝魂術還真是了得。他出掌擊在三人的玉枕穴上,崔穆、崔躬只覺一股清涼之氣直透腦門,醒了過來;玎玲卻嚶嚀一聲,暈了過去,被崔穆一把托住。

崔逸道伸兩指搭在玎玲脈上,道:「不礙事,放她到車裡陪著夫人。崔穆守在此處,我與崔躬再去查勘一下,隨後趕赴上京。」

上到峰頂,被崔逸道殺死的八名契丹人竟已不見,現場只剩八灘深褐色的污跡,散發出淡淡的腥味。崔逸道歎了口氣,料想是那巫女動的手腳,用秘藥化盡了屍體的衣服血肉。他找不到線索,只得悻悻離開。


遼立國以來,先後建有五京,即上京臨潢府、中京大定府、東京遼陽府、南京析津府與西京大同府。太祖阿保機在臨潢建造的皇都,太宗德光時改稱上京,終遼之世,一直是國家的統治中心。

白石山中淌出的南沙水,在靜穆的草原上流過,水之北是上京的皇城,水之南是上京的漢城。皇城的佈局仿唐都長安之制,然除了宮室官署、貴族宅院,城中也多氈廬,循的卻是契丹舊俗。漢城規模稍小,雜居著漢人、回鶻人、渤海人等,驛館和集市也設在此間,倒比皇城還熱鬧些。

乾統七年的夏天,濕熱不堪,尤勝往年,天祚帝早率百官去了散水原清暑,上京城中一時空了許多,守軍也有些微懈怠。皇城大順門的衛兵站在烈日下,眉梢掛著汗水結成的鹽晶,眼神渙散。驀地,他的表情專注起來,定定地看向對岸。

一名白衣男子隨一輛馬車馳來,長髮在風中揚起,容顏耀眼,令正午的熾烈陽光也為之黯淡。這一騎一車徑直入了漢城北門,衛兵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馬車在南橫街的客棧前停下,崔逸道躍下馬,一言不發地托著李希茗往內院去了。店主極會看事,笑嘻嘻地迎上來與崔穆交涉。崔躬茫然地站在當街,被玎玲狠狠擰了一把:「阿躬,你不要時時擺出這種如喪考妣的樣子,惹得公子和夫人更煩。」

崔逸道將李希茗放到客房的床上,正好小二端了新汲的井水來,他便取了巾子為她拭汗。李希茗額上一涼,周身的暑氣散去好些,卻只是懶怠說話,將袖子掩了面,悶悶地躺著。

崔逸道坐在床沿,神情似一把出鞘的劍,離上京越近,鋒芒越利,似乎看一看也能傷了人的眼睛。

李希茗的袖子漸漸濕了,崔逸道拿開她的手,見到不及掩飾的淚痕。玎玲冒冒失失地闖進來,見到這光景想要縮腳,卻來不及了,只得硬著頭皮道:「我和阿躬在街邊買到一種稀罕果子,聽說解暑得很,請公子和夫人品嘗。」將一個碧綠的西瓜往案上一擱,一溜煙去了。

這是西域傳到遼國的水果,中原沒有的。崔逸道瞥了一眼,道:「希茗,我切開來給你嘗嘗。你總不肯吃東西,傷口怎麼復原?」他拿起來在手上掂了掂,一劍斬下,清香四濺,露出漆黑的籽兒鮮紅的瓤。

李希茗瞧著這豔麗水果,頓時想起黑山天池畔的那場殺戮,想女兒落到那些蠻人手中,不知會招致怎樣的報復。她痛苦地喘了一聲,轉過頭去。

崔逸道看在眼裡,走過去握住她的手,緩緩道:「這兩天你總做噩夢,除了擔心夜來,也因為那場血腥吧?黑山是契丹人的聖地,他們敢在那裡動手,是什麼後果都不計了。」他的手突然用力,「我擔心你和夜來,下手就沒留餘地。」

李希茗勉力笑道:「逸哥,我既然嫁了你,就不該懼怕這種局面。就算前路血雨腥風,我也會隨你去,你不必向我解釋什麼。我只是著急,擄走夜來的那些人怎麼一去無消息了?」

「到了上京,那撥人也該現身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找回夜來,你別急壞了身子。」

事情的發展卻出乎崔逸道的意料,擄走夜來的契丹人再沒現過身。若在淮南,他自有大批人手調度,黑白兩道也都買他的帳;在遼國,他空有一身卓絕武功,卻只有束手等待隱在暗處的敵手。

三日後,崔逸道打發崔穆將製成乾花的金蓮送回淮南,順道聯絡遼東大豪郭服的半山堂,以極昂貴的代價換來半山堂的支持。然而半山堂的人將上京道所轄州縣和部族細細篦了三遍,也沒得到夜來的半點消息。

秋天來臨的時候,崔逸道和李希茗終於絕望,離開了上京。

長空黯淡,連著無邊無際的衰草,空氣裡浸染著淒清的蒼黃。道旁有兩個人目送崔氏車馬隆隆而去,當先的少年突然微笑起來:「八寶崔家的人,不是這麼容易死心的,以後還有文章可做。」

落後一步的是個老年僕婦,聞言躬了躬身:「主人說的是。只可惜郁里和以敵烈兩個蠢材誤事,害主人白白丟了這麼重要的籌碼。」
「丟了也罷。」少年蒼白韶秀的臉上,兩道長得幾乎連在一起的眉微微揚起,深藍的眸子裡閃著凶光,「千丹,讓他們這樣不知生死地牽掛著,這滋味才叫好呢。」

這少年只有十四五歲,說起話來卻陰冷徹骨:「想動搖這些根深葉茂的世家大族,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是我操之過急了。真寂寺才復興就遭此重創,總要好幾年才恢復得過來。以後須更加耐心,慢慢佈局,下好這盤棋。」

注:
《遼史》卷三十二《營衛志中》:「黑山在慶州北十三里,上有池,池中有金蓮。」


第二折 蕭家觀音奴
郁里下黑山,疾馳十三里,在白水之濱追上了以敵烈。

蒼鬱的山掩住了西沉的太陽,淡金的光芒灑滿草原。以敵烈等在約定的側柏林裡,看她自無垠綠野中嫋嫋娜娜地行來。他的眼睛裡迸發出歡喜的光芒,放下嬰兒迎上去,大力抱住她。

郁里的身量只及以敵烈的肩膀,口鼻都被他的胸膛封住,頓時喘不過氣來。她奮力掙脫,嗔道:「你幹什麼?」

以敵烈打量著郁里,再度攬住她,慶幸道:「只是手上有傷。」

郁里摸著他結了血痂的耳根,「可憐的以敵烈啊,沒了耳朵的以敵烈,幸虧我們都活著。那個煞神,殺死了我們帶出來的八個人傀儡。」她猛地想起一事,驚惶地拉開以敵烈衣襟,見他貼身穿的貔貅軟甲上,赫然十幾個指甲大小的圓洞。

兩人相顧駭然,以敵烈吸了口氣,「強弓也射不穿的甲,竟然被他一指戳穿,你家傳了三代的寶物讓我給毀了。」

郁里顫抖著道:「多虧這寶甲,讓那煞神兩頭都顧不到,否則他奪回孩子再來對付我,我們只好一起送命。」她反手勾住他,大叫一聲以敵烈,似是恐懼,又似狂喜。

郁里在以敵烈懷中抖個不停,讓這粗魯漢子感到從未有過的愛憐。她溫暖而馥郁的體香滲進他的每一寸肌膚,於是每一寸都像著了火,古老的渴望猛然蘇醒。

劫後餘生的歡慶,一點火星便可燎原。

她躺在林間空地上,最後的陽光傾瀉一身,蜜色肌膚閃著柔和的金光。他熱切地覆蓋下來,充滿了她。

郁里的頸項向後彎著,彎出一個令他熱血沸騰的弧度。她睜大眼睛,望著夕陽在側柏的樹枝間燃燒,隔著寥廓的草原,是慶州城外的釋迦佛舍利塔。七十三米高的潔白寶塔,秀美無倫地立在草原上。

她注視著玲瓏的塔尖,只覺軀幹化為鄉線菊在青蔥的大地上生長,四肢化為常春藤在湛藍的穹隆上伸展,而世界成為她的花園。

白水奔流不歇,在他們身邊唱著亙古不變的調子。夏夜的暖風裡,一頭大狼悄然接近,叼起嬰兒,輕捷地去了。兩個人胡然而天,胡然而帝,正是意亂情迷之際,渾然不覺。

月亮升起又沉,柔光穿過暗綠的枝葉,仿佛碎的水晶,落在地上有錚錚之聲。

以敵烈的歎息從胸腔裡直透出來,抱著郁里道:「我們搶到這孩子,主人給我再多的賞賜也不要,我只要你。」

她水一般從他懷抱裡滑出來,惡狠狠地道:「呸,我可不是主人的賞賜!」

以敵烈靠著樹幹,愉快地大笑起來。

郁里哼了一聲,轉過頭去,臉上的玫瑰紅突然褪盡,澀聲道:「孩子呢?那孩子哪兒去了?」

以敵烈一躍而起,撲到放孩子的地方,查看四周的足跡,仰起臉在空中嗅了嗅,臉色發暗,「是野狼叼走的,咱們快追。」

郁里反而鎮定下來,「還追什麼?昨天路過涅剌越兀部時,聽說他們族中的獵手射死了狼王的孩子,惹來狼群報復,拖走了好幾個小孩,吃得骨頭都不剩。恐怕這漢人小孩已經到了狼肚子裡。」

以敵烈頹然道:「郁里,這都怪我,讓我來領主人的責罰。」他懊惱地敲著自己的頭,「方才已經把咱們得手的消息傳給主人了。」

郁里打了個寒噤:「主人為了得到這孩子,費了無數心思,我們卻把她送進了狼肚子裡。我不敢去見主人,」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以敵烈,我們快逃走吧。」

以敵烈身體一震,「你想背叛主人?也許那孩子還活著呢,我們應該追上去。」

「若那孩子死了呢?追上去不過是空耗時間。這次帶出來的人傀儡全部折損在那煞神手裡,再空著手回去,只怕主人的懲罰比死還可怕。」郁里笑容惑人,眼神卻悲哀,「以敵烈,你沒想過離開真寂寺嗎?今天我們在黑山做了冒犯山神的事,死後一定會沉進暗黑地獄,永無出頭之日,既然如此,還顧慮什麼呢?快活一天是一天。」

說出逃走的話後,這念頭就像落到乾草堆上的火星,越燒越旺,她怕他不肯,竭力遊說著:「趁主人還沒練成冰原千展炁,我們逃走吧。到主人練成的那天,種在我們體內的烈陽珠就會被冰原千展炁感應到,從此過著縛手縛腳的日子,跟那些吃了千卷惑的人傀儡有什麼差別?」

以敵烈看了她一眼,目光炯炯如閃電,決然道:「好!」

他攔腰抱起她,翻身坐到明雪駿背上,解開韁繩放馬而去。獵獵風聲中,他大喊:「痛快,這煞神的馬比主人所有的馬都跑得快。」

郁里辨著方向,忽然道:「錯了,以敵烈,別走這邊。趁主人還沒發現,我們一直逃到宋人的地方去。」

以敵烈吃了一驚:「什麼?到宋人的地方去。」

「是,有一次主人喝醉了,我親耳聽到他說,他這一生都不能踏進宋國。」

崔逸道那匹萬中選一的神駒越跑越歡,托著兩個逃亡者,四蹄仿佛不沾地一般,溶進如洗的月色裡。

母狼的利爪撥弄著嬰兒。夏天食物充足,牠並不饑餓,只想撕裂人類的小孩,看血肉飛濺,如牠自己的孩子。但這嬰兒與以前叼到的那些不同,不哭不鬧,帶著初涉塵世的新鮮和好奇盯著牠,那樣純淨的眼睛,黑的似星光微微的夏夜,白的如嘉鹿山中的初雪。母狼的爪子慢慢鬆開,她格格地笑,向牠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也許是餓得狠了,也許是湊巧,嬰兒本能地找到了母狼的乳頭,用力吮吸起來。母狼一激靈,眼中爆出噬血的凶光,又一點點褪去,漸漸溫柔。失去六隻小狼崽後,牠夜夜在草原上遊蕩,尋覓報仇的物件,然而那飽脹到不可宣洩的痛楚,並不是將人類的小孩連皮帶骨地吞下去就能舒緩。

牠側躺下來,讓她可以吃得更舒服。她滿足的咿呀之聲,填平牠失去孩子後的空洞。月光下,十幾雙綠油油的眼睛悄然接近,母狼警覺地站起來,齜著白牙低嘯一聲,身子微微弓起。狼群停住,面面相覷,不明白母狼的敵意從何而來。

頭狼站在離狼群較遠的高處,兇狠地瞪著母狼。頭一次,牠們沒了默契和溝通,頭狼不理解妻子這種異乎尋常的反應。對峙良久,頭狼忽然昂首長嘯,狼群漸漸散開,母狼銜著嬰兒往黑山深處奔去。

昏暗的洞穴裡,母狼撕開嬰兒的襁褓,她頸上掛的磨牙棒亦滑落到浮土中,玉色青翠,寶光瑩然。

母狼將這嬰兒的身體細細舔了兩遍,認定了她。狼群來去如風、四處遊移,母狼只能獨力養育她,而這次牠找到一個更隱蔽的洞穴,絕不讓人再奪走牠的心愛。

母狼粗糙的舌頭在細嫩的嬰兒肌膚上舔過,她放聲啼哭,似乎到此時才知害怕。嬰兒哭得倦了,昏昏沉沉地睡過去,醒來不見父母,小小人兒也不會言語,只是哭,連母狼給她哺乳時也噙著淚。

母狼也不哄她,倒有大半時間在外覓食,回來時還給她帶些新鮮血肉,嚼碎了餵她。可憐四個月大的孩子,哪裡嚥得下去,咳得臉皮紫脹,盡數吐了出來。母狼圍著她轉圈兒,雖然著急,卻是無法。

到半夜,嬰兒更發起熱來,燒得臉蛋通紅,身子滾燙。母狼遍山去找藥草,黎明才回來,在嘴中嚼出汁液,一點點餵給她。如此反覆數日,將母狼折騰得夠戧,她倒慢慢好起來。

失去人間父母的溫柔看顧,嬰兒逐漸適應了母狼的照料,細聲細氣地學著母狼嗥叫,學牠的舉止。

秋風起時,嬰兒長出了門齒,母狼開始教她撕咬血食,並且日日迫她自己爬出狼穴。狼的孩子到這年紀,早已精壯俐落地跟在母親身後到處跑了,似她這樣,實在令母狼憂心。

這狼穴隱在山腹,洞道深而陡,她每次爬到第一個緩坡便骨碌碌滾下來。母狼絕不心疼,低嗥著督促她繼續向上爬。如此過得兩月,她的四肢強壯許多,有一日竟真的爬到了洞口,母狼在她身後一頂,將她推出洞去。

天是冰晶樣的藍,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造出一個燦爛世界,一草一木,皆生光輝。彼時已是晚秋,黑山的樹大半紅透了,其間綴著金黃淺碧,世間的許多顏色突然向這孩子席捲而來,與她局促洞中時在山縫裡見到的一痕青天,不啻天壤之別,不由開心得手舞足蹈。

自此母狼便常常放她出來玩耍。從遷到此處,已經幾個月不見人跡,母狼的警戒心也就淡了。某日牠出山覓食,走得遠了些,遇上了自己那一群的狼。此時正是狼發情的季節,且頭狼與牠夫妻重逢,分外親熱,到牠離開,也戀戀不捨地跟了去。

兩匹狼一前一後地掠過草原,百米外有個十二歲的男孩,瞇著眼睛,彎弓搭箭朝牠們射去,卻哪裡射得到,只見兩匹青灰的大狼向著金紅的落日奔去,似要奔進太陽一般。男孩身後的羊群潮水般湧來,褐袍老人揚著鞭子,喊道:「鐵驪,羊要歸圈了。」

蕭鐵驪僵直的手臂頹然垂下,「阿剌爺爺,我看見叼走觀音奴的狼了,可惜隔得太遠。」

阿剌嚴肅地道:「是那條缺了左耳的頭狼和牠的母狼?鐵驪,你年紀還小,對付不了牠們。」

蕭鐵驪不服氣,卻也不多話,盯著越來越遠的兩個黑點,嘴唇緊抿著,抿出兩道細長的紋,倔強地劃過下巴。

蕭鐵驪站在黑山的隘口,身體的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又從右腳換到左腳,他微微晃動著,心情也搖擺不定。最後,找到狼穴的決心戰勝了對山神的敬畏,男孩悄無聲息地穿過山體投下的巨大陰影,走進這收納所有契丹靈魂的神聖所在。他戰戰兢兢地走著,心裡反覆念誦:「黑山的神啊,我不是故意冒犯你。阿爹的魂啊,請你保佑我。」

月黯星疏,白日裡燦爛至極的一山紅葉都模糊著,整座山便似一塊碩大無朋的雞血石,細潤的黑底子上泛著微微紅暈。蕭鐵驪呼吸急促,除了深入禁地的恐懼,竟還有些興奮。他找到一棵巨大的山檀,爬進牠的樹冠裡藏好。

那天陪阿剌大爺牧羊,見頭狼和母狼一起奔進山中,蕭鐵驪就留了心。這七八日,他都見到母狼銜著食物進這隘口,不禁懷疑族裡的獵手並沒將母狼的孩子全部射死,山裡還藏著母狼的幼崽。

蕭鐵驪空等了一夜,卻不氣餒。等到第三夜,果然見到母狼從山裡出來,只是過隘口時步伐有些遲疑。蕭鐵驪不知牠是否聞出了自己的味道,抱著樹幹,大氣兒不敢透一口。他每次出來,都在白水洗過,衣帽靴襪一概不穿,赤身進山,此刻不由懊惱地想,狼鼻子靈得很,多半瞞不過去。

母狼東張西望了一陣便去了,蕭鐵驪仍然一動不動地伏在樹上。他聽族裡的獵人講,狼性狡猾,既然起了疑,只怕還會折回來。蕭鐵驪等了良久,只覺耐性磨成了一張紙,一捅就要破了。就在他再也忍不住時,母狼的身影在隘口一晃而過,輕巧得沒半點聲音。

瞧著母狼沒進草原的夜色,蕭鐵驪又等了小半個時辰,方才下樹,長吁一口氣,想這回母狼是真的去了。他潛行到山外的一個草窪子旁,穿上衣服,彎指打了個呼哨,一條健碩的大狗便竄了出來。男孩帶著狗直撲母狼頭次現身時的林子,狗低頭在地上嗅著,果決地往山上奔去,在一道山脊上停住,狺狺低吠。

蕭鐵驪見再行幾步便是黑沉沉的山谷,分明找到一條絕路上來,不由詫異。他走到山脊邊緣向下看去,發現山壁上裂著一道大縫,怪石嶙峋,犬牙交錯,仿佛一個上古怪獸踞伏在他腳下,等他掉進張開的大嘴。這怪獸的嘴是俗稱地包天的那種,下唇凸出很多,方圓足有七八丈。

風中飄來淡淡的狼臊味兒,狗先耐不住,一躍而下,對著主人興奮地狂叫。蕭鐵驪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慢慢滑下去,在怪獸的「唇」上站定。一直躲在雲層後的月亮恰在此際探出臉,銀練似的光輝瀉下來,令蕭鐵驪看得分明,怪獸的「咽喉」部位有個黑沉沉的洞口。

蕭鐵驪知道狼崽多半在春天出生,長到這時候已不會躲在狼穴裡,但母狼的行蹤證實牠還有幼崽。男孩沒有半點猶豫,喝住躍躍欲試的狗,自己鑽進洞去。他要親手逮到狼崽子,用作引誘整個狼群的餌,給可憐的妹妹報仇。

狼穴很深,一直鑽到盡頭,蕭鐵驪方能直起腰來。洞壁的縫隙透進一線月光,雖然昏暗,但他目力甚好,借著這縷光已瞧見壁角縮著一隻瑟瑟發抖的小獸。

蕭鐵驪鬆開汗濕的刀柄,撲上去逮那小獸,觸手之處滑膩無比,令他大吃一驚,拎到光下看時,哪裡是什麼狼崽,竟是個一歲不到的孩子,雙足亂蹬,嘴裡發出尖利的嗥叫。

蕭鐵驪歡喜得一顆心像要從腔子裡蹦出來。「觀音奴還活著,觀音奴還活著……」他迷糊了一會兒,猛地省起母狼隨時都會回來,連忙脫下短袍,嚴嚴實實地裹好孩子,縛到自己背上。男孩渾身都是勁兒,飛快地爬出狼洞。

直到出了黑山,淌過白水,瞅見部族的營盤,蕭鐵驪懸在半空的心才踏踏實實地歸了位。緊繃的神經一鬆下來,隨即感到頸項疼痛難忍,他伸手一摸,指上帶出淡淡的血痕,卻是背上的孩子咬的,不由低聲道:「觀音奴啊觀音奴,你變得跟狼一樣了,才長出幾顆乳牙呢,咬人就這樣狠。」說著埋怨的話,快樂卻漲滿胸膛,一溜煙地跑向自家氈房。

氈房裡傳出模糊的人聲,蕭鐵驪詫異地停住腳,略一分辨,頓時僵在當地,面孔漲得通紅。

他聽到母親綿軟的聲音:「移剌,你該走了。」

蕭移剌懶洋洋地回答:「鐵驪要回來了,所以趕我走?我來找你是光明正大的事情,為甚要躲著藏著?大哥死了,你自然歸我,連鐵驪都是我的。」他說的是契丹人「報寡嫂」的風俗,哥哥死了,弟弟便可娶嫂子為妻,這是宗族賦予弟弟的權利,同時也是他的責任。
女人長歎一口氣,「你還不明白鐵驪的性子麼?他死也不肯的。」
蕭移剌大聲道:「這可由不得他!」他話音未落,氈房的簾子已被人挑開,清澈的晨光和著微涼的空氣一起湧入,一個男孩逆光而立,怒目瞪著糾纏在一起的男女。耶律歌奴慌忙推開蕭移剌,掩住裸露的前胸。

蕭鐵驪右手握著一把鑌鐵長刀,轉側間刀光雪亮。蕭移剌一驚之下也拔刀而起,兩條腿卻被耶律歌奴死死抱住,不由發急:「放開,放開,你這婆娘到底幫誰?」

耶律歌奴叫道:「你要碰我兒子,除非殺了我。」她轉向男孩,「鐵驪,你想做什麼?這是你親叔叔!我為你阿爹守了一年,現在決心嫁給他了。」

蕭鐵驪見母親伏在男人腳下,神情倉皇,卻有種說不出的嫵媚宛轉,是父親在世時從沒有過的,不由得熱血直衝頭頂,狂怒中舉刀道:「黑山大神作證,我蕭鐵驪只有一個阿爹,決不會再認第二個。我也只有一個阿媽,決不與移剌家的孩子一起奉養。我只聽你一句話,要我還是要他?」

耶律歌奴愕然鬆手,慢慢站起來,心想:果然是他的孩子,一樣的強橫霸道,一樣的不顧惜人不體恤人。多年潛藏的怨恨忽然在這刻洶湧而出,她站得筆直,一字字道:「當年是移剌聘了我,卻被你爹強奪過來。我幾次逃走,都被你爹攔下,後來有了你,我才認命。如今你爹死了,我要嫁自己喜歡的男子,憑你去問天上地下所有的神,看誰說我耶律歌奴不該。」

蕭鐵驪眼中的火苗忽然熄滅,手中長刀無聲無息地落在氈毯上,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氈房。耶律歌奴追了幾步,伸出手去,只挽住了清冷的空氣。鐵驪的名字在她舌尖滾得幾滾,終於未能出口。

蕭移剌攬住她,苦笑道:「歌奴,你既然選了我,就別想留得住鐵驪了。」他疑惑地摸摸頭,「不過,鐵驪背的是什麼東西,軟綿綿的還在動。」

蕭鐵驪僵著脖子走出母親的視線,拔足狂奔起來。呼嘯的風拍打著他的身軀,疼痛中滿含快意。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腳下一絆,跌進草叢。

他爬起來抹了一把臉,濕漉漉地有汗也有淚,這才清醒些,記起自己還背著狼穴裡撿回來的觀音奴。男孩解開短袍,見髒兮兮的小孩兒蜷成一團,眼睛緊閉著,似乎很畏懼白天的光線。

蕭鐵驪低聲道:「觀音奴啊,阿爹死了,阿媽也不要我們了。你害怕麼,你難過麼?」他問著問著,只覺眼眶一陣發熱,勉力忍住,將那溫暖的小東西貼在自己胸口,「你別怕,哥哥會護著你,再不讓狼把你叼走,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他抱著她沒有目的地亂走,搖搖晃晃地走了許久,來到白水的一條支流旁,男孩忍不住跳了進去。浸在清涼的水裡,他覺得好過很多,小孩卻很抗拒,嗚嗚叫著,使勁撲騰。

「觀音奴,你一身狼味兒,要好好洗洗。」蕭鐵驪嘀咕著,不理她的抓撓撕咬,透徹地將她洗了一遍。

蕭鐵驪站在齊腰深的水裡,舉起洗乾淨的小孩,不由呆住了。秋日的明淨光線裡,孩子極少接觸陽光的皮膚好似新鮮羊乳,潔白晶瑩。他想不到一個人的眉眼能生得這樣好看,而這夢一般的美麗竟托在自己掌心。

他猶豫地伸出手,拍拍她的臉蛋,被她一口逮住,再不鬆開。男孩痛極,卻笑道:「觀音奴餓了麼?哥哥給你找吃的去。」

蕭鐵驪明白她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母狼從別家叼來,可這有什麼關係?他丟了一個觀音奴,黑山之神便還了他另一個。從此這高天廣地,他只能與觀音奴一起相依為命了。

注:
《遼史》卷五十三《禮志六》:「黑山在境北,俗謂國人魂魄,其神司之,猶中國之岱宗雲。每歲是日(即冬至日),五京進紙造人馬萬餘事,祭山而焚之。俗甚嚴畏,非祭不敢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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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者書評
    • trivialis 2013-11-15

      評鑑等級:4顆星

       

    • st94247 2012-04-29

      評鑑等級:5顆星

       

    • ssorn7988tw 2012-02-01

      評鑑等級:5顆星

       

    • magic_61006 2011-08-14

      評鑑等級:5顆星

       

    • tiger6655 2011-06-28

      評鑑等級:5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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