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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鴉劫

書籍編號:133

作者:盛顏

封面繪者:

美術設計:楊曉惠

責任編輯:吳令葳

出版日期:2005-12-01

ISBN:9867172329

定價:49

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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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已絕版

劫後餘生 傳奇武俠 我願在這塵世間,與你共赴此劫 子歸居的家長連子歸遭到「龍殺」神秘組織的攻擊,傷重身亡,上上下下很不安定。連子歸的外孫女江快雪,安排家人逃走,自己卻要和護衛連秀人抵抗龍殺的到來。 正好此時,完全不知曉子歸居的惡耗的少年遊俠趙扶風,精神抖擻的前往子歸居,請連子歸評點功夫。 當天,江快雪給趙扶風的招式起了一個名字:不敎花瘦。 當天,趙扶風遇上了江快雪,竟一見鍾情,夜裡無法成眠。 江快雪初見趙扶風時喜歡上了他,卻讓自己身上的寒鴉毒發作,暈了過去。趙扶風發現了江快雪的重病,發誓一定要至拂林國找到解藥「底野迦」。 同時,殺死連子歸的龍殺組織就埋伏在子歸居裡,在江快雪身邊。 龍殺的首領是誰,為何要滅了連家? 而江快雪和趙扶風能否逃過此劫?

盛顏
本名朱慧穎,四川新都人,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屬相為蛇,星座雙子。
十六歲時曾休學習武,在中國南端的熱帶島嶼磨練了四個月。瓊海市加積鎮的門山園武術館成為一生夢想的起點,當日師父傳授的套路已然淡忘,惟錚錚武俠一直是心底所愛。
主要作品:《連城脆》、《寒鴉劫》、《牡丹錯》、《十二城記》、《三京畫本》(連載中)。
第一章 不教花瘦
第二章 西園問梨
第三章 神刀之戒
第四章 生如夏花
第五章 且聽風吟
第六章 紫玉成煙
第七章 生之中途
第八章 蝴蝶迷夢
第九章 遠大時節

第一章 不教花瘦
巷子狹窄而幽深,趙扶風穿行其間,只覺得天空都跟著逼斜了。路面鋪著灰色的石板,縫隙中露出幼嫩的草芽。極輕極淡的一痕綠,卻透出春天的消息。

長巷盡頭有兩扇清漆小門,門楣上鐫著「子歸居」三個篆字,古意盎然。趙扶風舒了一口氣,肯定自己找對了地方。不過眼前見到的一切實在是顛覆了他的想像,他原以為「天機筆」連子歸的住所是雕樑畫棟、車水馬龍的。

饕餮獸面銜著的銅環已被訪客摩挲得光潤無比,趙扶風握住圓環,叩響了門。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青衣小童出來,打量著趙扶風:「公子何事?」

「請問府上是否有一位叫江快雪的姑娘?」

小童張大嘴巴,吃了一驚:「你找我們小姐?小姐從來不見外客的。」

趙扶風懶得解釋與連家的淵源,一笑改口:「我是來請連先生品評武功的。」

「你等著,我去問問秀人姐姐。」小童哐的一聲合上門。

連秀人,容色穠豔而氣質疏淡的女子,把著門對趙扶風道:「請教公子的師承?」

「在下是南海神刀門的趙扶風,路過臨安,想跟連先生討教武學。」

「神刀門的趙扶風?你隨我來吧。」連秀人的態度頓時和緩,領著趙扶風穿過庭院,將他安置到外堂,「主人午休,決不容人打擾,請公子稍待。」

趙扶風發現小門之後別有洞天,廣闊的庭院裡遍植雪松、龍柏、榧樹,都是終年不凋的樹木。院外春意蕭疏,進得門來卻是滿目蒼翠,讓他心神一爽。長廊外有一棵石楠,已長出鮮紅的嫩葉,是滿院濃碧中最豔麗的一筆。

趙扶風等了良久,仍不見人來,續茶水的小丫環也不見了。天空紛紛揚揚地開始落雪,他踱到廊下,只見薄薄的雪片在空中飄舞,彷彿滿庭飛花,竟讓他覺得是春天的盛放,而不是冬天的踟躕。
一個裹著火狐披風的女子穿林踏雪而來,彷彿一簇跳動的火苗。她走到石楠樹下,踮起腳去摘它的枝葉,卻無論如何也搆不著。趙扶風看不過去,掠過長廊,摘下一枝遞到她手中。

她接過紅葉,卻責備道:「神刀門的『一葦渡』很了不起麼?這樣躥出來,嚇我一跳。」趙扶風吃了一驚,想不到她在一起一落間就看出了自己的武功淵源。

風帽下露出一張蒼白的臉,眉眼烏黑,嘴唇緋紅。三種顏色都純粹到了極致,竟不似世中人。她瞪著他,想笑又忍住:「你只有這件衣服可穿嗎?」

趙扶風低頭看看自己快要爛成一條條的長衫,以及咧開嘴巴的破靴子,笑嘻嘻地道:「衣如飛鶉馬如狗,臨歧擊劍生銅吼,講的就是我這種落拓俠少啊。」

她睜大眼睛,表情天真:「咦,你還讀過《開愁歌》?武林中肯讀古詩的年輕人不多呢。」
趙扶風猜她只有十五六歲,好笑道:「小丫頭,口氣倒挺大。」

她的下巴微微仰了起來:「來這裡之前,你是不是跟劍花社的方佳木動過手?他使出了惜花劍的絕招『十八鬱金香』,但你全身而退,還傷了他的左肋。」

趙扶風大駭:「你怎麼知道?不過佳木變招很快,我只擦傷了他的左臂。」

「你衣服上有十八個切口整齊的破洞,分佈在十八個要穴上,自然是方佳木的手筆。而要用神刀門的武功來破他的『十八鬱金香』,只有『一江春愁』的第三十一種變化才可以。倘若你出刀到位,就會傷他左肋。」

趙扶風越聽越驚,他只知道連子歸通曉天下各門各派武功,沒想到他家裡的一個小姑娘都這樣有見識。

她好奇地問他:「那劍花社的徐輝夜呢,你可曾和他動手?」

「沒有。」他挑起眉,「怎麼?」

「兩年前,我曾見徐輝夜與人決鬥,使一手純正的華山劍法。」她沉吟道,「我從沒見過那樣簡約、收斂的出手,總覺得這人所學,並不止於華山。」

他微笑,忍不住問:「請問連先生是姑娘的什麼人?」

「他是我外公。」

趙扶風微微一愕,料不到那樣矜持的江快雪,自己輕易就見到了。

江快雪歪著頭打量他的落拓樣子:「不行了,我實在忍不住了。」她笑得彎腰,面頰上飛起一抹微紅,眸中星輝熠熠,彷彿冰雪人兒突然有了生命,又似二月的山泉流到她心底。

可是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暈了過去,他搶上一步托住她,隔著披風也能感覺到她身上的寒氣,冷得超乎他想像。雪花落到她臉上,晶瑩閃爍,也不融化。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覺身後殺氣濃烈,趙扶風閃身避開,卻見連秀人用短劍指著他,喝道:「放開我家小姐。」

連秀人將江快雪接過去,餵她服下一顆暗紅藥丸,抬頭怒視趙扶風:「你對小姐做了什麼,怎麼累她暈倒的?」

趙扶風訥訥道:「是我把她逗笑的,不過我……」

連秀人打斷他:「夠了,你走吧,子歸居不歡迎你。」

趙扶風走回窄巷,在連家經歷的一切彷彿夢幻,但他指尖分明還有她的香氣。他想:「瞧江快雪的症狀,似乎是某種寒毒在作祟,厲害得緊呢。」

一陣風掠過,卻是連秀人追了上來,冷冷道:「主人讓你回去。」

小樓上簾幕微動,冷風裡香氣脈脈。趙扶風聞香識人,想到江快雪也坐在簾後,竟有些心跳,然而一摸到刀柄,他的心就定下來了。拔刀,刀風激得庭院中雪花亂舞,綠樹吟唱,彷彿清虛幻境。練到後來,他已忘記是在連子歸面前,胸中只剩對掌中刀熱烈的感情。

還鞘,庭院寂寂,猶有刀聲。

簾幕內窸窸窣窣,像筆落到紙上的聲音。隨後連秀人出來道:「主人說,神刀九式的最後一式不是你練的這個樣子。」

「我還沒練成第九式,最末一招是我用來湊數的。去年春天,我練刀時遇到大風,吹得滿樹的花都落了下來,我也是練得性起了,想借刀風把那些花都送回樹上去,就創出了這招。」

簾後響起一個聲音,卻是江快雪問:「你這一招可有名字?趙扶風說「還沒呢!」,她便道:「那我送你一個吧,就叫『不教花瘦』怎樣?」

趙扶風心裡的歡喜搖曳起來:「這名字真好,謝謝姑娘。」她卻不言聲了。

等了一會兒,簾內遞出一張淡紫箋子——武林中傳為神話的天機箋,並不是每一個上門求教的人都能得到。凡經連子歸品題的人,在武林中頓時身價百倍,趙扶風雖然不求聞達,卻也有些緊張,不知他如何評價自己。

他展開紫箋,上面什麼都沒寫,正困惑間,聽連秀人道:「主人說,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將來必為開創新氣象之人。」

趙扶風沒料到連子歸對自己期許如此之高,他不自傲,也不自謙,只道:「晚輩並不想開創什麼,晚輩喜歡……」他頓了一下,說出令師父失望到極點的志向來,「遊歷浪蕩。」

江快雪問:「你在路上都做些什麼呢?」

「唔,看風景,交朋友,喝酒,打架,遇人急難,也伸手幫一把。」

「我想起一句話,所貴於天下之士者……」江快雪說了一半又頓住。

趙扶風隨口接道:「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

簾內幽幽地歎了口氣,就再無聲息了。趙扶風滿心是話,卻無從說起,望著樓上發了一會兒呆,只得告辭。待他消失在回廊外,才聽江快雪道:「秀人,去調查這個人的身世經歷,他所有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趙扶風出得門去,想傳說中慷慨瀟灑的連子歸竟如此神秘,不覺詫異;想到江快雪時,卻禁不住微笑,依稀一股幽涼香氣直沁進肺腑中去。那一夜,他的夢中只有一張冰雪容顏浮浮沉沉。半夜裡醒過來,他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心想:我著了魔了。

趙扶風在臨安盤桓了半月。他與方佳木是打出來的知交,與方佳木的一干兄弟姐妹也做了朋友。
方佳木和徐輝夜創立的劍花社,是一個沒有戒條也沒有等級的門派。一幫年輕人聚在一起,溫暖而率性,很對趙扶風的脾胃,但他還是要離開。江湖子弟如天地行舟,漂泊慣了,無法將自己繫死在某一處。他想:江快雪那樣的姑娘,只能是浪子在旅途中的懷想吧。淺淡的喜歡,些微的悵惘。
趙扶風走的那天,劍花社的院子裡擺了五張桌子給他餞行。大家吆五喝六,正鬧得高興,連秀人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冷風吹動她身上的淡青單衣,如早春之草,雖淡卻不容人忽視。她目光流轉,落在徐輝夜臉上時一滯,卻斂袂向趙扶風行了一禮,道:「我們小姐有事找公子,能否借一步說話?」

趙扶風站起來,衝口而出:「好,我跟你去。」滿院就響起了善意的哄笑:重色輕友,真是莫此為甚。

叮的一聲,徐輝夜的酒杯跌到了地上,因為鬧,就顯不出來。他彎腰去拾碎片,將邊緣鋒銳的碎瓷盡收掌中,幾縷熱血沿著指縫流下,濕了他黑色的衣衫。陽光落到他清俊的臉上,似乎也失卻了溫度。

方佳木遞給徐輝夜一張巾子,拍拍他的肩,無言。

趙扶風揉揉鼻子,笑道:「我回來再喝。」一溜煙地隨連秀人去了。

直入內院,趙扶風見江快雪倚窗而坐,雖然天氣已經轉暖,仍穿著月白緞面的銀鼠小襖。庭院幽深,而她容顏瑩潤,彷彿中夜的月色,如水般照進他的心裡。雖是第二次見面,他仍詫異:如何這般弱不勝衣的女子,卻有這般和悅明朗的氣韻?叫人在憐惜之外,生出多少親近之意來。

連秀人忙道:「小姐,你又坐到風口上,仔細著涼。」

「哪裡著涼了。」 江快雪嘴角微彎,「趙公子,請進來坐。」

他坐到她對面,笑道:「我隨便慣了,這樣稱呼好不自在,不如直接叫趙扶風吧!」

「趙大哥,請喝茶。」江快雪當即換了稱呼,面頰上卻有紅暈一轉。連秀人驚慌失措,丟開茶盤,把住她脈門道:「小姐,你沒事吧?」

「不要緊,你這樣小心,讓趙大哥笑話。」江快雪抽回手,握著碧沉沉的茶杯取暖,越發襯出肌膚透明,指甲宛若浮在水面的花瓣。趙扶風微醺,彷彿進入夢境。

江快雪娓娓道:「先父與趙大哥的師父是八拜之交,論起來並不是外人,我也不瞞著趙大哥。先母懷孕時中了寒鴉之毒,所以我從娘胎裡帶了些稀奇古怪的毛病出來,時時都讓秀人擔心害怕。」

趙扶風一窒,想寒鴉毒是拂林國傳到中土的毒藥,至寒至猛,又是胎裡帶來的,她這樣嬌怯怯的身子怎麼扛得住?暗自胡思亂想,面上卻一本正經地道:「我出來時,師父就交代,若過江南,定要到連家來看望江妹妹。」

江快雪點點頭:「那天雖已知道了趙大哥的來歷,卻沒留下大哥,實因這冊子是外公的心血,一定要託付給適當的人。」

連秀人將一本冊子舉過頭頂,遞給趙扶風。趙扶風見她這樣鄭重,忙雙手接過來,信手翻開一頁,記的就是少林達摩劍的破解方法,再翻兩頁,記的卻是汴京怒刀的破綻。他吃了一驚,趕緊道:「這冊子記載了連先生對天下武功的見解,何其珍貴,我無功不受祿,實在不能收。」

「連家只有我一個女孩子,又練不得武功,留著也沒用。你把冊子裡的東西發揚光大,才稱了外公的心。我聽說趙大哥是個爽快果斷漢子,何必為一本冊子和我推來讓去?你不肯要,難道是看不起我,或者是看不起我外公?」她歇了口氣,悠悠道,「萍水相逢也是緣,我們真心誠意送給你的。」

「是。」他也不多說,將冊子收好,「我想面謁連先生,向他表達謝意。」

江快雪一口回絕:「真是對不住,外公在閉關,連我都見不著他。」她看著他,嘴唇微啟,似乎有話要說,卻只是歎了口氣,側過頭去。日光斜穿入戶,正照著她的臉。趙扶風見那清眉秀目,如江南的煙山嫩水一般,心中一慌,便不敢再瞧。兩人望著窗外呆了半晌,她懶懶的,他越發找不到話說,只得辭了出來。

趙扶風慢慢走著,總覺所遇實在蹊蹺。出了深井似的連家巷,天光頓時一亮,他也在這一刻作了決斷:留下來,弄明白再走。


第二章 西園問梨
「外公的筆記,原本以為只能毀棄,現在託付給趙扶風,我就沒有牽掛了。」江快雪站起身,決然道,「去召集所有的人,我有話說。」

連秀人一動不動:「不管怎樣,我是一定要跟著小姐的。」

「我知道。你去吧!」

合府的人聚到後堂,氣氛肅穆。大家靜靜地看著江快雪,等她說出最後的決斷。她坐在連子歸的那把紫檀圈椅裡,把玩著一個木牌。血紅發亮的漆面,張牙舞爪的龍紋纏繞著兩個陽文正楷:龍殺。
江快雪的手驀地一鬆,牌子便滑到地上,她伸足踢弄著,慢條斯理地道:「臘八那天,外公收到了這玩意兒。據說紅色的龍殺令代表滅門,但是很可笑,一個多月了,不可一世的龍殺迄今不敢踏進連家一步。或許請外公品評武功的人中混有龍殺的刺客,可他們甚至沒有勇氣越過天機閣的帷幕來證實自己的懷疑。」

看門的小童連青阮搶著道:「那是因為小姐的見識跟主人一樣高明,震住了龍殺。」管家連誠狠狠瞪了連青阮一眼,暗示他說話沒規矩。連青阮吐吐舌頭,不敢吭氣了。

「不是因為我高明,而是因為大家同仇敵愾,演了一場好戲。外公曾說,人心是最不可靠的東西,現在我可以肯定地講,外公錯了。如果咱們家有一個人說出外公的傷勢,龍殺早就動手了。」

「二月初一的西園會,外公若還活著,必要露面的,我們不能再耗下去了。飛光傳訊過來,行走的路線和藏身的地方都已經安排妥當。大家今夜一更從後院的地道出城,飛光會來接應,然後按我的分派,分成兩隊走。」

她說得微微喘氣,大家屏息等她平復,連誠才徐徐問道:「小姐帶哪一隊走呢?」

「我和秀人留下來。」她的眼光越過眾人,落到男孩兒臉上,「還有青阮,你願意與我一道麼?」

連青阮見大家都錯愕地瞪著自己,滿心驕傲地一挺胸膛道:「當然願意。」

連誠跪到江快雪面前,斬釘截鐵地道:「小姐在哪裡,我們就在哪裡,決不會背棄小姐,只顧自己逃命。」他年已七十,年輕時的血性卻一分未減。一屋子的人都跟著跪了下來,沉默著,卻比語言更能表達堅持。

江快雪站起來道:「雖然那天在南屏山,外公一舉殺了龍殺最精銳的『七滅』和『三破』,但能在一夜之間血洗姑蘇慕容氏的龍殺,其力量仍是我們無法抗衡的。」

後堂喧嚷起來,大家七嘴八舌,卻都是一個意思:正因為如此,所有人都必須留下來保護小姐。
「你們大部分人的祖上,都曾為我的高祖父做事,代代傳承,直至今日。我與你們,名分上是主僕,其實也可算是家人。」江快雪講得急了,輕輕咳起來,「據說龍殺令從不空回,從未失敗,我希望你們打破這個神話。你們若能好好活下去,就是我連家的驕傲。」

有幾個年紀小的女孩兒,已經忍不住啜泣起來。

江快雪立在後堂中央,一字一頓地道:「你們是否要我請出外公的天機筆,讓外公來命令你們?他去世未及七天,你們就要全體抗命,將我氣死在這裡麼?」這句話實在厲害,唬得人人都站了起來。

「我的病若還有一點希望,也不會留下來無謂的犧牲。但大家都看到了,我身體衰弱成這樣子,已是燈草燃到盡頭,沒兩天可活了。你們想留下來做我的陪葬,可以。」她環視後堂,語調冷峻,「只是害我做鬼都怨氣沖天,做鬼都不會寬宥你們!」

再沒人敢提出異議。

***

月色清涼。

每個人鑽進地道時,都忍不住回頭,看江快雪立在院子裡,冷冰冰地瞪著他們,似乎誰敢回頭,她就要翻臉。每個人的心裡,酸楚惶恐之外,卻都生出暖意來。連誠是最後一個,他跪在青磚地上,給江快雪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額上滲出殷殷的血。他澀聲道:「請小姐保重。」

「你也保重,照顧好大家。」

合上暗門,連秀人悲傷地道:「小姐,都走了。」

「嗯。」江快雪對著空落落的庭院,只覺中宵的涼意一絲絲浸進骨子裡來,「百年世家,就這樣傾頹於一時。當年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而今又能怎樣?終於還是寂滅。」

連青阮忍不住道:「是小姐逼著大家走的。」

「留下來就是死,走的話,也許能逃過龍殺的狙殺。我無力保護大家,只能為走的人爭取一點時間。秀人,青阮,離西園會還有兩天,我們要唱好這出空城計。」

「是。」連秀人頓了頓,說出心底的疑惑,「不過,我覺得小姐的病還沒到那一步。」

「那樣說他們會走得安心一些。」

連秀人喃喃道:「我覺得小姐不該這樣犧牲自己,應該是大家一起戰到最後一刻。」

「你錯了,我不是為任何人犧牲,是為了連家的聲名留下來。死生是大事,我既不能夠牽累家人朋友,卻也不能對龍殺避讓。」江快雪的聲音冷冷的,一字字彷彿春溪裡的碎冰,「縱不會武功,我也是武林子弟。」她輕輕拍著男孩的頭,「青阮,你怕不怕?」

連青阮握緊拳頭,「我會幫小姐把門守好的。」

江快雪贊道:「好!不愧是我連家的人。」

連秀人肅然侍立,心想:「主人的知交門生遍天下,小姐卻不肯開口求援。我從小就侍奉小姐,到今日才明白,她竟然如此驕傲和固執。」

***

三年一度的西園會,是少年子弟的成名捷徑。在車輪戰中勝出,站到連子歸面前的人,必將揚名江南江北。

二月初一,坐落於冷水峪的西園已是人頭攢動,連子歸卻遲遲未現。神話一般的武功,長空一般的胸襟,他是這時代的傳奇,所以大家都等得很有耐心。劍花社的一幫年輕人聚在園中最大的一棵櫸樹下,笑語喧嘩,頗引人注目。

人群突然一陣騷動,有人興奮地嚷嚷:「連先生到了。」

一輛油壁車漸漸駛近,車夫竟是個身著重孝的男孩兒,很多人都認出是連家的門童。男孩兒抿著嘴唇,滿臉與年紀不相稱的凝重。他躍下馬車,掀起翠幄道:「小姐。」

一個黑衫女子走下車來。晦暗的衣服越發襯出她容貌的豔麗,倒是淡漠的神情叫人幽幽地透出一口氣。她彎下腰,向車裡伸出一隻手,道:「小姐。」無數人呆掉,婢女尚且如此,小姐該是何等樣子?

少女穿著白色麻衣,彷彿暗藍天幕上的一抹微雲,溫淡春夜裡的一片月光。她清冷明潔地站在那兒,有種遼遠的神秘。場中一時靜了下來。

趙扶風想起《蒹葭》,情不自禁地低聲道:「嵩巔蒼蒼,浮雪朗朗。天人居此,流布清芳。跋涉從之,山高水長。翩翻從之,宛在天之上。」他這一改動,將她比作嵩山之巔的積雪,竟說不出的合適。徐輝夜一震,回頭看向趙扶風,眼神中充滿不易為人察覺的悵惘和酸楚。

江快雪道:「抱歉得很,累大家久等。我外公已經過世,不能參加西園會了。」

人人驚駭,無法想像神話人物也會有生老病死。這種情緒猛烈地席捲全場,長久沉寂後,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連大俠怎麼死的?我們不信。」

「確實死了,我不會紅口白牙地詛咒自己的外公。至於怎樣死的,與你們無關,我不想說。」她提起自家的傷痛之事,面上一片平和,話卻決絕,將眾人的各種疑問都逼回肚中。許多雙眼睛黯淡下來,畢竟為這個大顯身手的機會,大家已經等了三年。

「外公臨終時對我說,西園會雖然因他而生,卻不必因他而廢,如果大家喜歡在這裡切磋武功,可以繼續。如果大家願意,我也可以做評判之人。」江快雪頓了頓,道:「得見少年子弟的英姿,是我的榮幸,外公在天有靈,也必歡喜。」

在場的都不是庸手,自然看得出這女孩子毫無武功,不由面面相覷。忽聽一聲斷喝,一條長槍舞得銀星點點,水潑不進,竟往江快雪身上扎來。連秀人拔劍欲攔,江快雪淡淡道:「不必。」

果然,長槍在距江快雪心口一寸的地方停住,槍尖微微顫動,閃著藍光。動手的青年佩服她的鎮定,收槍道:「得罪了,請姑娘指教。」

「是中州雷家槍法,卻又夾著楊氏梨花槍的路子。」

青年點頭:「是,在下中州雷遠,曾經從軍,在軍中學過梨花槍法。」

江快雪道:「尋常人學槍,最大的弊病是能動而不能靜,能放而不能收。你正好相反,進退間心靜意定,卻沒能發揮出長槍的險和銳。你若不改善這點,遇到更為敏捷的對手,反而會被長槍所累。設若剛才秀人用『月中斫桂』這招在你右路橫削,你將如何?」

雷遠悅服,眾人傾倒,於是西園比武開始。徐輝夜挺劍入陣,留下一干朋友莫名其妙。「咦,小夜說過要參加嗎?」「沒聽說啊,小夜做事總是出人意表。」

「一直覺得輝夜身手不錯,沒想到竟然如此之高。」看到徐輝夜五招就把雷遠逼出場外,趙扶風不由感歎。方佳木低聲道:「贏了的話,可以與江姑娘面對面地說話,小夜決不會錯過這機會。江姑娘從不與人結交,唯獨對你青眼,小夜很不服氣。」他微微歎了口氣,「有件事,劍花社的朋友都知道,小夜曾向連氏求親,卻被嚴詞拒絕。」

趙扶風一怔,心緒頓時紛亂。待他回過神來,徐輝夜已連挑三人,找上了第四個對手。他橫掃全場,從不曾有人在西園會上取得這樣的絕對優勢。

雖說是點到為止,但畢竟刀劍無眼,徐輝夜站到江快雪面前時,衣服上已是血跡斑斑,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個子很高,容顏韶秀,低頭瞧她時,擋去了西沉的太陽。

那樣灼人的目光,隔著衣裳也可感覺到溫度。江快雪從小就被教導要平和沖淡,此刻也禁不住暗生惱意:「像公子這樣韜光養晦的人,為什麼今天如此鋒芒畢露呢?」

「姑娘還記得我?」徐輝夜眼睛一亮,聲音微微發顫。

「那年在姑蘇虎丘,我見過你,已經有江湖中第一流的身手,但我到今日才看出你武功的來歷。聽說公子是華山掌門柳束素的義子,果然使得一手雄奇的華山劍法。」江快雪的聲音低了下來,「只不過公子出手,徒具華山劍法之形,實則是幻域影刀的底子。幻域影刀是……遼國武聖的獨門武功,自遼國覆亡,便已絕跡江湖,想不到你竟然習得。」

江快雪摩挲著暗暗的烏木扶手,徐輝夜只覺自己的心也被這樣摩挲著,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姑娘是第一個看出來的人。」

「能夠與你比肩的人已經不多,但並不是沒有勝過你的,眼前就有一個,南海神刀門的趙扶風。」江快雪嘴邊露出些微笑意,「刀劍本是兇器,趙扶風的刀法卻達到了開闊明朗的境界,將來必是一代宗師。而你,戾氣太重,終究落了下乘。」

她輕飄飄一句話,就讓他由巔峰跌入穀底。徐輝夜的頭髮和衣袖無風而動,眼白突然變紅,猛地俯下身子,溫熱的嘴唇幾乎觸到江快雪冰涼的耳垂。他拈起落在她漆黑長髮上的一朵梨花,直起身來。素白的花朵在指尖旋轉著。徐輝夜表情狂熱,聲音卻溫柔得出奇:「好香。」

江快雪的手握成拳,又慢慢鬆開。被寒鴉之毒侵襲的心脈,使她成了不能有喜怒哀樂的人,一切過激的情緒都是被禁止的。她冷冷道:「你是我見過的最討厭的人,希望你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你最好現在就滾。」

徐輝夜瞪著江快雪,額上微顯冷汗,怔了半晌,方訥訥道:「我一時犯渾,不是故意冒犯姑娘。」
連秀人望著徐輝夜,臉色蒼白,眼神飄忽。

問梨亭裡的情形頗古怪,一園的人都呆呆地做了看客。趙扶風的腳一動,又硬生生煞住。登上問梨亭,是戰勝者的榮耀,他不能無端進入。

江快雪立起身來,冷冰冰地交待了幾句場面話,飄然而去。她不肯對徐輝夜多作褒揚,但無論如何,她的風采和他的劍術已經傾動整個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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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者書評
    • trivialis 2013-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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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t94247 2012-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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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5078496 2011-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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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930526393111 2011-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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