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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已絕版
劫後餘生 傳奇武俠 我願在這塵世間,與你共赴此劫 子歸居的家長連子歸遭到「龍殺」神秘組織的攻擊,傷重身亡,上上下下很不安定。連子歸的外孫女江快雪,安排家人逃走,自己卻要和護衛連秀人抵抗龍殺的到來。 正好此時,完全不知曉子歸居的惡耗的少年遊俠趙扶風,精神抖擻的前往子歸居,請連子歸評點功夫。 當天,江快雪給趙扶風的招式起了一個名字:不敎花瘦。 當天,趙扶風遇上了江快雪,竟一見鍾情,夜裡無法成眠。 江快雪初見趙扶風時喜歡上了他,卻讓自己身上的寒鴉毒發作,暈了過去。趙扶風發現了江快雪的重病,發誓一定要至拂林國找到解藥「底野迦」。 同時,殺死連子歸的龍殺組織就埋伏在子歸居裡,在江快雪身邊。 龍殺的首領是誰,為何要滅了連家? 而江快雪和趙扶風能否逃過此劫?
盛顏
本名朱慧穎,四川新都人,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屬相為蛇,星座雙子。
十六歲時曾休學習武,在中國南端的熱帶島嶼磨練了四個月。瓊海市加積鎮的門山園武術館成為一生夢想的起點,當日師父傳授的套路已然淡忘,惟錚錚武俠一直是心底所愛。
主要作品:《連城脆》、《寒鴉劫》、《牡丹錯》、《十二城記》、《三京畫本》(連載中)。
本名朱慧穎,四川新都人,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屬相為蛇,星座雙子。
十六歲時曾休學習武,在中國南端的熱帶島嶼磨練了四個月。瓊海市加積鎮的門山園武術館成為一生夢想的起點,當日師父傳授的套路已然淡忘,惟錚錚武俠一直是心底所愛。
主要作品:《連城脆》、《寒鴉劫》、《牡丹錯》、《十二城記》、《三京畫本》(連載中)。
第一章 不教花瘦
第二章 西園問梨
第三章 神刀之戒
第四章 生如夏花
第五章 且聽風吟
第六章 紫玉成煙
第七章 生之中途
第八章 蝴蝶迷夢
第九章 遠大時節
第二章 西園問梨
第三章 神刀之戒
第四章 生如夏花
第五章 且聽風吟
第六章 紫玉成煙
第七章 生之中途
第八章 蝴蝶迷夢
第九章 遠大時節
第一章 不教花瘦
巷子狹窄而幽深,趙扶風穿行其間,只覺得天空都跟著逼斜了。路面鋪著灰色的石板,縫隙中露出幼嫩的草芽。極輕極淡的一痕綠,卻透出春天的消息。
長巷盡頭有兩扇清漆小門,門楣上鐫著「子歸居」三個篆字,古意盎然。趙扶風舒了一口氣,肯定自己找對了地方。不過眼前見到的一切實在是顛覆了他的想像,他原以為「天機筆」連子歸的住所是雕樑畫棟、車水馬龍的。
饕餮獸面銜著的銅環已被訪客摩挲得光潤無比,趙扶風握住圓環,叩響了門。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青衣小童出來,打量著趙扶風:「公子何事?」
「請問府上是否有一位叫江快雪的姑娘?」
小童張大嘴巴,吃了一驚:「你找我們小姐?小姐從來不見外客的。」
趙扶風懶得解釋與連家的淵源,一笑改口:「我是來請連先生品評武功的。」
「你等著,我去問問秀人姐姐。」小童哐的一聲合上門。
連秀人,容色穠豔而氣質疏淡的女子,把著門對趙扶風道:「請教公子的師承?」
「在下是南海神刀門的趙扶風,路過臨安,想跟連先生討教武學。」
「神刀門的趙扶風?你隨我來吧。」連秀人的態度頓時和緩,領著趙扶風穿過庭院,將他安置到外堂,「主人午休,決不容人打擾,請公子稍待。」
趙扶風發現小門之後別有洞天,廣闊的庭院裡遍植雪松、龍柏、榧樹,都是終年不凋的樹木。院外春意蕭疏,進得門來卻是滿目蒼翠,讓他心神一爽。長廊外有一棵石楠,已長出鮮紅的嫩葉,是滿院濃碧中最豔麗的一筆。
趙扶風等了良久,仍不見人來,續茶水的小丫環也不見了。天空紛紛揚揚地開始落雪,他踱到廊下,只見薄薄的雪片在空中飄舞,彷彿滿庭飛花,竟讓他覺得是春天的盛放,而不是冬天的踟躕。
一個裹著火狐披風的女子穿林踏雪而來,彷彿一簇跳動的火苗。她走到石楠樹下,踮起腳去摘它的枝葉,卻無論如何也搆不著。趙扶風看不過去,掠過長廊,摘下一枝遞到她手中。
她接過紅葉,卻責備道:「神刀門的『一葦渡』很了不起麼?這樣躥出來,嚇我一跳。」趙扶風吃了一驚,想不到她在一起一落間就看出了自己的武功淵源。
風帽下露出一張蒼白的臉,眉眼烏黑,嘴唇緋紅。三種顏色都純粹到了極致,竟不似世中人。她瞪著他,想笑又忍住:「你只有這件衣服可穿嗎?」
趙扶風低頭看看自己快要爛成一條條的長衫,以及咧開嘴巴的破靴子,笑嘻嘻地道:「衣如飛鶉馬如狗,臨歧擊劍生銅吼,講的就是我這種落拓俠少啊。」
她睜大眼睛,表情天真:「咦,你還讀過《開愁歌》?武林中肯讀古詩的年輕人不多呢。」
趙扶風猜她只有十五六歲,好笑道:「小丫頭,口氣倒挺大。」
她的下巴微微仰了起來:「來這裡之前,你是不是跟劍花社的方佳木動過手?他使出了惜花劍的絕招『十八鬱金香』,但你全身而退,還傷了他的左肋。」
趙扶風大駭:「你怎麼知道?不過佳木變招很快,我只擦傷了他的左臂。」
「你衣服上有十八個切口整齊的破洞,分佈在十八個要穴上,自然是方佳木的手筆。而要用神刀門的武功來破他的『十八鬱金香』,只有『一江春愁』的第三十一種變化才可以。倘若你出刀到位,就會傷他左肋。」
趙扶風越聽越驚,他只知道連子歸通曉天下各門各派武功,沒想到他家裡的一個小姑娘都這樣有見識。
她好奇地問他:「那劍花社的徐輝夜呢,你可曾和他動手?」
「沒有。」他挑起眉,「怎麼?」
「兩年前,我曾見徐輝夜與人決鬥,使一手純正的華山劍法。」她沉吟道,「我從沒見過那樣簡約、收斂的出手,總覺得這人所學,並不止於華山。」
他微笑,忍不住問:「請問連先生是姑娘的什麼人?」
「他是我外公。」
趙扶風微微一愕,料不到那樣矜持的江快雪,自己輕易就見到了。
江快雪歪著頭打量他的落拓樣子:「不行了,我實在忍不住了。」她笑得彎腰,面頰上飛起一抹微紅,眸中星輝熠熠,彷彿冰雪人兒突然有了生命,又似二月的山泉流到她心底。
可是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暈了過去,他搶上一步托住她,隔著披風也能感覺到她身上的寒氣,冷得超乎他想像。雪花落到她臉上,晶瑩閃爍,也不融化。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覺身後殺氣濃烈,趙扶風閃身避開,卻見連秀人用短劍指著他,喝道:「放開我家小姐。」
連秀人將江快雪接過去,餵她服下一顆暗紅藥丸,抬頭怒視趙扶風:「你對小姐做了什麼,怎麼累她暈倒的?」
趙扶風訥訥道:「是我把她逗笑的,不過我……」
連秀人打斷他:「夠了,你走吧,子歸居不歡迎你。」
趙扶風走回窄巷,在連家經歷的一切彷彿夢幻,但他指尖分明還有她的香氣。他想:「瞧江快雪的症狀,似乎是某種寒毒在作祟,厲害得緊呢。」
一陣風掠過,卻是連秀人追了上來,冷冷道:「主人讓你回去。」
小樓上簾幕微動,冷風裡香氣脈脈。趙扶風聞香識人,想到江快雪也坐在簾後,竟有些心跳,然而一摸到刀柄,他的心就定下來了。拔刀,刀風激得庭院中雪花亂舞,綠樹吟唱,彷彿清虛幻境。練到後來,他已忘記是在連子歸面前,胸中只剩對掌中刀熱烈的感情。
還鞘,庭院寂寂,猶有刀聲。
簾幕內窸窸窣窣,像筆落到紙上的聲音。隨後連秀人出來道:「主人說,神刀九式的最後一式不是你練的這個樣子。」
「我還沒練成第九式,最末一招是我用來湊數的。去年春天,我練刀時遇到大風,吹得滿樹的花都落了下來,我也是練得性起了,想借刀風把那些花都送回樹上去,就創出了這招。」
簾後響起一個聲音,卻是江快雪問:「你這一招可有名字?趙扶風說「還沒呢!」,她便道:「那我送你一個吧,就叫『不教花瘦』怎樣?」
趙扶風心裡的歡喜搖曳起來:「這名字真好,謝謝姑娘。」她卻不言聲了。
等了一會兒,簾內遞出一張淡紫箋子——武林中傳為神話的天機箋,並不是每一個上門求教的人都能得到。凡經連子歸品題的人,在武林中頓時身價百倍,趙扶風雖然不求聞達,卻也有些緊張,不知他如何評價自己。
他展開紫箋,上面什麼都沒寫,正困惑間,聽連秀人道:「主人說,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將來必為開創新氣象之人。」
趙扶風沒料到連子歸對自己期許如此之高,他不自傲,也不自謙,只道:「晚輩並不想開創什麼,晚輩喜歡……」他頓了一下,說出令師父失望到極點的志向來,「遊歷浪蕩。」
江快雪問:「你在路上都做些什麼呢?」
「唔,看風景,交朋友,喝酒,打架,遇人急難,也伸手幫一把。」
「我想起一句話,所貴於天下之士者……」江快雪說了一半又頓住。
趙扶風隨口接道:「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
簾內幽幽地歎了口氣,就再無聲息了。趙扶風滿心是話,卻無從說起,望著樓上發了一會兒呆,只得告辭。待他消失在回廊外,才聽江快雪道:「秀人,去調查這個人的身世經歷,他所有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趙扶風出得門去,想傳說中慷慨瀟灑的連子歸竟如此神秘,不覺詫異;想到江快雪時,卻禁不住微笑,依稀一股幽涼香氣直沁進肺腑中去。那一夜,他的夢中只有一張冰雪容顏浮浮沉沉。半夜裡醒過來,他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心想:我著了魔了。
趙扶風在臨安盤桓了半月。他與方佳木是打出來的知交,與方佳木的一干兄弟姐妹也做了朋友。
方佳木和徐輝夜創立的劍花社,是一個沒有戒條也沒有等級的門派。一幫年輕人聚在一起,溫暖而率性,很對趙扶風的脾胃,但他還是要離開。江湖子弟如天地行舟,漂泊慣了,無法將自己繫死在某一處。他想:江快雪那樣的姑娘,只能是浪子在旅途中的懷想吧。淺淡的喜歡,些微的悵惘。
趙扶風走的那天,劍花社的院子裡擺了五張桌子給他餞行。大家吆五喝六,正鬧得高興,連秀人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冷風吹動她身上的淡青單衣,如早春之草,雖淡卻不容人忽視。她目光流轉,落在徐輝夜臉上時一滯,卻斂袂向趙扶風行了一禮,道:「我們小姐有事找公子,能否借一步說話?」
趙扶風站起來,衝口而出:「好,我跟你去。」滿院就響起了善意的哄笑:重色輕友,真是莫此為甚。
叮的一聲,徐輝夜的酒杯跌到了地上,因為鬧,就顯不出來。他彎腰去拾碎片,將邊緣鋒銳的碎瓷盡收掌中,幾縷熱血沿著指縫流下,濕了他黑色的衣衫。陽光落到他清俊的臉上,似乎也失卻了溫度。
方佳木遞給徐輝夜一張巾子,拍拍他的肩,無言。
趙扶風揉揉鼻子,笑道:「我回來再喝。」一溜煙地隨連秀人去了。
直入內院,趙扶風見江快雪倚窗而坐,雖然天氣已經轉暖,仍穿著月白緞面的銀鼠小襖。庭院幽深,而她容顏瑩潤,彷彿中夜的月色,如水般照進他的心裡。雖是第二次見面,他仍詫異:如何這般弱不勝衣的女子,卻有這般和悅明朗的氣韻?叫人在憐惜之外,生出多少親近之意來。
連秀人忙道:「小姐,你又坐到風口上,仔細著涼。」
「哪裡著涼了。」 江快雪嘴角微彎,「趙公子,請進來坐。」
他坐到她對面,笑道:「我隨便慣了,這樣稱呼好不自在,不如直接叫趙扶風吧!」
「趙大哥,請喝茶。」江快雪當即換了稱呼,面頰上卻有紅暈一轉。連秀人驚慌失措,丟開茶盤,把住她脈門道:「小姐,你沒事吧?」
「不要緊,你這樣小心,讓趙大哥笑話。」江快雪抽回手,握著碧沉沉的茶杯取暖,越發襯出肌膚透明,指甲宛若浮在水面的花瓣。趙扶風微醺,彷彿進入夢境。
江快雪娓娓道:「先父與趙大哥的師父是八拜之交,論起來並不是外人,我也不瞞著趙大哥。先母懷孕時中了寒鴉之毒,所以我從娘胎裡帶了些稀奇古怪的毛病出來,時時都讓秀人擔心害怕。」
趙扶風一窒,想寒鴉毒是拂林國傳到中土的毒藥,至寒至猛,又是胎裡帶來的,她這樣嬌怯怯的身子怎麼扛得住?暗自胡思亂想,面上卻一本正經地道:「我出來時,師父就交代,若過江南,定要到連家來看望江妹妹。」
江快雪點點頭:「那天雖已知道了趙大哥的來歷,卻沒留下大哥,實因這冊子是外公的心血,一定要託付給適當的人。」
連秀人將一本冊子舉過頭頂,遞給趙扶風。趙扶風見她這樣鄭重,忙雙手接過來,信手翻開一頁,記的就是少林達摩劍的破解方法,再翻兩頁,記的卻是汴京怒刀的破綻。他吃了一驚,趕緊道:「這冊子記載了連先生對天下武功的見解,何其珍貴,我無功不受祿,實在不能收。」
「連家只有我一個女孩子,又練不得武功,留著也沒用。你把冊子裡的東西發揚光大,才稱了外公的心。我聽說趙大哥是個爽快果斷漢子,何必為一本冊子和我推來讓去?你不肯要,難道是看不起我,或者是看不起我外公?」她歇了口氣,悠悠道,「萍水相逢也是緣,我們真心誠意送給你的。」
「是。」他也不多說,將冊子收好,「我想面謁連先生,向他表達謝意。」
江快雪一口回絕:「真是對不住,外公在閉關,連我都見不著他。」她看著他,嘴唇微啟,似乎有話要說,卻只是歎了口氣,側過頭去。日光斜穿入戶,正照著她的臉。趙扶風見那清眉秀目,如江南的煙山嫩水一般,心中一慌,便不敢再瞧。兩人望著窗外呆了半晌,她懶懶的,他越發找不到話說,只得辭了出來。
趙扶風慢慢走著,總覺所遇實在蹊蹺。出了深井似的連家巷,天光頓時一亮,他也在這一刻作了決斷:留下來,弄明白再走。
第二章 西園問梨
「外公的筆記,原本以為只能毀棄,現在託付給趙扶風,我就沒有牽掛了。」江快雪站起身,決然道,「去召集所有的人,我有話說。」
連秀人一動不動:「不管怎樣,我是一定要跟著小姐的。」
「我知道。你去吧!」
合府的人聚到後堂,氣氛肅穆。大家靜靜地看著江快雪,等她說出最後的決斷。她坐在連子歸的那把紫檀圈椅裡,把玩著一個木牌。血紅發亮的漆面,張牙舞爪的龍紋纏繞著兩個陽文正楷:龍殺。
江快雪的手驀地一鬆,牌子便滑到地上,她伸足踢弄著,慢條斯理地道:「臘八那天,外公收到了這玩意兒。據說紅色的龍殺令代表滅門,但是很可笑,一個多月了,不可一世的龍殺迄今不敢踏進連家一步。或許請外公品評武功的人中混有龍殺的刺客,可他們甚至沒有勇氣越過天機閣的帷幕來證實自己的懷疑。」
看門的小童連青阮搶著道:「那是因為小姐的見識跟主人一樣高明,震住了龍殺。」管家連誠狠狠瞪了連青阮一眼,暗示他說話沒規矩。連青阮吐吐舌頭,不敢吭氣了。
「不是因為我高明,而是因為大家同仇敵愾,演了一場好戲。外公曾說,人心是最不可靠的東西,現在我可以肯定地講,外公錯了。如果咱們家有一個人說出外公的傷勢,龍殺早就動手了。」
「二月初一的西園會,外公若還活著,必要露面的,我們不能再耗下去了。飛光傳訊過來,行走的路線和藏身的地方都已經安排妥當。大家今夜一更從後院的地道出城,飛光會來接應,然後按我的分派,分成兩隊走。」
她說得微微喘氣,大家屏息等她平復,連誠才徐徐問道:「小姐帶哪一隊走呢?」
「我和秀人留下來。」她的眼光越過眾人,落到男孩兒臉上,「還有青阮,你願意與我一道麼?」
連青阮見大家都錯愕地瞪著自己,滿心驕傲地一挺胸膛道:「當然願意。」
連誠跪到江快雪面前,斬釘截鐵地道:「小姐在哪裡,我們就在哪裡,決不會背棄小姐,只顧自己逃命。」他年已七十,年輕時的血性卻一分未減。一屋子的人都跟著跪了下來,沉默著,卻比語言更能表達堅持。
江快雪站起來道:「雖然那天在南屏山,外公一舉殺了龍殺最精銳的『七滅』和『三破』,但能在一夜之間血洗姑蘇慕容氏的龍殺,其力量仍是我們無法抗衡的。」
後堂喧嚷起來,大家七嘴八舌,卻都是一個意思:正因為如此,所有人都必須留下來保護小姐。
「你們大部分人的祖上,都曾為我的高祖父做事,代代傳承,直至今日。我與你們,名分上是主僕,其實也可算是家人。」江快雪講得急了,輕輕咳起來,「據說龍殺令從不空回,從未失敗,我希望你們打破這個神話。你們若能好好活下去,就是我連家的驕傲。」
有幾個年紀小的女孩兒,已經忍不住啜泣起來。
江快雪立在後堂中央,一字一頓地道:「你們是否要我請出外公的天機筆,讓外公來命令你們?他去世未及七天,你們就要全體抗命,將我氣死在這裡麼?」這句話實在厲害,唬得人人都站了起來。
「我的病若還有一點希望,也不會留下來無謂的犧牲。但大家都看到了,我身體衰弱成這樣子,已是燈草燃到盡頭,沒兩天可活了。你們想留下來做我的陪葬,可以。」她環視後堂,語調冷峻,「只是害我做鬼都怨氣沖天,做鬼都不會寬宥你們!」
再沒人敢提出異議。
***
月色清涼。
每個人鑽進地道時,都忍不住回頭,看江快雪立在院子裡,冷冰冰地瞪著他們,似乎誰敢回頭,她就要翻臉。每個人的心裡,酸楚惶恐之外,卻都生出暖意來。連誠是最後一個,他跪在青磚地上,給江快雪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額上滲出殷殷的血。他澀聲道:「請小姐保重。」
「你也保重,照顧好大家。」
合上暗門,連秀人悲傷地道:「小姐,都走了。」
「嗯。」江快雪對著空落落的庭院,只覺中宵的涼意一絲絲浸進骨子裡來,「百年世家,就這樣傾頹於一時。當年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而今又能怎樣?終於還是寂滅。」
連青阮忍不住道:「是小姐逼著大家走的。」
「留下來就是死,走的話,也許能逃過龍殺的狙殺。我無力保護大家,只能為走的人爭取一點時間。秀人,青阮,離西園會還有兩天,我們要唱好這出空城計。」
「是。」連秀人頓了頓,說出心底的疑惑,「不過,我覺得小姐的病還沒到那一步。」
「那樣說他們會走得安心一些。」
連秀人喃喃道:「我覺得小姐不該這樣犧牲自己,應該是大家一起戰到最後一刻。」
「你錯了,我不是為任何人犧牲,是為了連家的聲名留下來。死生是大事,我既不能夠牽累家人朋友,卻也不能對龍殺避讓。」江快雪的聲音冷冷的,一字字彷彿春溪裡的碎冰,「縱不會武功,我也是武林子弟。」她輕輕拍著男孩的頭,「青阮,你怕不怕?」
連青阮握緊拳頭,「我會幫小姐把門守好的。」
江快雪贊道:「好!不愧是我連家的人。」
連秀人肅然侍立,心想:「主人的知交門生遍天下,小姐卻不肯開口求援。我從小就侍奉小姐,到今日才明白,她竟然如此驕傲和固執。」
***
三年一度的西園會,是少年子弟的成名捷徑。在車輪戰中勝出,站到連子歸面前的人,必將揚名江南江北。
二月初一,坐落於冷水峪的西園已是人頭攢動,連子歸卻遲遲未現。神話一般的武功,長空一般的胸襟,他是這時代的傳奇,所以大家都等得很有耐心。劍花社的一幫年輕人聚在園中最大的一棵櫸樹下,笑語喧嘩,頗引人注目。
人群突然一陣騷動,有人興奮地嚷嚷:「連先生到了。」
一輛油壁車漸漸駛近,車夫竟是個身著重孝的男孩兒,很多人都認出是連家的門童。男孩兒抿著嘴唇,滿臉與年紀不相稱的凝重。他躍下馬車,掀起翠幄道:「小姐。」
一個黑衫女子走下車來。晦暗的衣服越發襯出她容貌的豔麗,倒是淡漠的神情叫人幽幽地透出一口氣。她彎下腰,向車裡伸出一隻手,道:「小姐。」無數人呆掉,婢女尚且如此,小姐該是何等樣子?
少女穿著白色麻衣,彷彿暗藍天幕上的一抹微雲,溫淡春夜裡的一片月光。她清冷明潔地站在那兒,有種遼遠的神秘。場中一時靜了下來。
趙扶風想起《蒹葭》,情不自禁地低聲道:「嵩巔蒼蒼,浮雪朗朗。天人居此,流布清芳。跋涉從之,山高水長。翩翻從之,宛在天之上。」他這一改動,將她比作嵩山之巔的積雪,竟說不出的合適。徐輝夜一震,回頭看向趙扶風,眼神中充滿不易為人察覺的悵惘和酸楚。
江快雪道:「抱歉得很,累大家久等。我外公已經過世,不能參加西園會了。」
人人驚駭,無法想像神話人物也會有生老病死。這種情緒猛烈地席捲全場,長久沉寂後,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連大俠怎麼死的?我們不信。」
「確實死了,我不會紅口白牙地詛咒自己的外公。至於怎樣死的,與你們無關,我不想說。」她提起自家的傷痛之事,面上一片平和,話卻決絕,將眾人的各種疑問都逼回肚中。許多雙眼睛黯淡下來,畢竟為這個大顯身手的機會,大家已經等了三年。
「外公臨終時對我說,西園會雖然因他而生,卻不必因他而廢,如果大家喜歡在這裡切磋武功,可以繼續。如果大家願意,我也可以做評判之人。」江快雪頓了頓,道:「得見少年子弟的英姿,是我的榮幸,外公在天有靈,也必歡喜。」
在場的都不是庸手,自然看得出這女孩子毫無武功,不由面面相覷。忽聽一聲斷喝,一條長槍舞得銀星點點,水潑不進,竟往江快雪身上扎來。連秀人拔劍欲攔,江快雪淡淡道:「不必。」
果然,長槍在距江快雪心口一寸的地方停住,槍尖微微顫動,閃著藍光。動手的青年佩服她的鎮定,收槍道:「得罪了,請姑娘指教。」
「是中州雷家槍法,卻又夾著楊氏梨花槍的路子。」
青年點頭:「是,在下中州雷遠,曾經從軍,在軍中學過梨花槍法。」
江快雪道:「尋常人學槍,最大的弊病是能動而不能靜,能放而不能收。你正好相反,進退間心靜意定,卻沒能發揮出長槍的險和銳。你若不改善這點,遇到更為敏捷的對手,反而會被長槍所累。設若剛才秀人用『月中斫桂』這招在你右路橫削,你將如何?」
雷遠悅服,眾人傾倒,於是西園比武開始。徐輝夜挺劍入陣,留下一干朋友莫名其妙。「咦,小夜說過要參加嗎?」「沒聽說啊,小夜做事總是出人意表。」
「一直覺得輝夜身手不錯,沒想到竟然如此之高。」看到徐輝夜五招就把雷遠逼出場外,趙扶風不由感歎。方佳木低聲道:「贏了的話,可以與江姑娘面對面地說話,小夜決不會錯過這機會。江姑娘從不與人結交,唯獨對你青眼,小夜很不服氣。」他微微歎了口氣,「有件事,劍花社的朋友都知道,小夜曾向連氏求親,卻被嚴詞拒絕。」
趙扶風一怔,心緒頓時紛亂。待他回過神來,徐輝夜已連挑三人,找上了第四個對手。他橫掃全場,從不曾有人在西園會上取得這樣的絕對優勢。
雖說是點到為止,但畢竟刀劍無眼,徐輝夜站到江快雪面前時,衣服上已是血跡斑斑,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個子很高,容顏韶秀,低頭瞧她時,擋去了西沉的太陽。
那樣灼人的目光,隔著衣裳也可感覺到溫度。江快雪從小就被教導要平和沖淡,此刻也禁不住暗生惱意:「像公子這樣韜光養晦的人,為什麼今天如此鋒芒畢露呢?」
「姑娘還記得我?」徐輝夜眼睛一亮,聲音微微發顫。
「那年在姑蘇虎丘,我見過你,已經有江湖中第一流的身手,但我到今日才看出你武功的來歷。聽說公子是華山掌門柳束素的義子,果然使得一手雄奇的華山劍法。」江快雪的聲音低了下來,「只不過公子出手,徒具華山劍法之形,實則是幻域影刀的底子。幻域影刀是……遼國武聖的獨門武功,自遼國覆亡,便已絕跡江湖,想不到你竟然習得。」
江快雪摩挲著暗暗的烏木扶手,徐輝夜只覺自己的心也被這樣摩挲著,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姑娘是第一個看出來的人。」
「能夠與你比肩的人已經不多,但並不是沒有勝過你的,眼前就有一個,南海神刀門的趙扶風。」江快雪嘴邊露出些微笑意,「刀劍本是兇器,趙扶風的刀法卻達到了開闊明朗的境界,將來必是一代宗師。而你,戾氣太重,終究落了下乘。」
她輕飄飄一句話,就讓他由巔峰跌入穀底。徐輝夜的頭髮和衣袖無風而動,眼白突然變紅,猛地俯下身子,溫熱的嘴唇幾乎觸到江快雪冰涼的耳垂。他拈起落在她漆黑長髮上的一朵梨花,直起身來。素白的花朵在指尖旋轉著。徐輝夜表情狂熱,聲音卻溫柔得出奇:「好香。」
江快雪的手握成拳,又慢慢鬆開。被寒鴉之毒侵襲的心脈,使她成了不能有喜怒哀樂的人,一切過激的情緒都是被禁止的。她冷冷道:「你是我見過的最討厭的人,希望你以後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你最好現在就滾。」
徐輝夜瞪著江快雪,額上微顯冷汗,怔了半晌,方訥訥道:「我一時犯渾,不是故意冒犯姑娘。」
連秀人望著徐輝夜,臉色蒼白,眼神飄忽。
問梨亭裡的情形頗古怪,一園的人都呆呆地做了看客。趙扶風的腳一動,又硬生生煞住。登上問梨亭,是戰勝者的榮耀,他不能無端進入。
江快雪立起身來,冷冰冰地交待了幾句場面話,飄然而去。她不肯對徐輝夜多作褒揚,但無論如何,她的風采和他的劍術已經傾動整個武林。
延伸閱讀
讀者書評
trivialis 2013-11-20
評鑑等級:4顆星
st94247 2012-02-17
評鑑等級:5顆星
35078496 2011-12-25
評鑑等級:5顆星
0930526393111 2011-11-02
評鑑等級:5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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